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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天沉重地壓在城市上和通衢大道上。在大道的葉蔭下開始斷斷續續傳出了露天音樂會的輕快旋律。這兩個漢子坐在大使餐廳的咖啡座陽台上,看著下面圍起來一直通到小劇場的坐席,這一段場地裡的椅凳都還空着。到小劇場那頭,那些歌女正在燈光和日光交混中,炫示她們的打扮和粉紅色的皮膚。油炸的味道,醬汁的味道,熱的大眾菜的味道在人們難以覺察到的蕩漾在慄樹間的微風中飄浮。當有個後面跟着個穿黑衣服男人的女人走過,去找她預定的座位時,她會沿著道兒散播出她身上和裙袍上清新醉人的香味。
紀葉羅阿容光煥發,喃喃地說:
「唉!我喜歡這裡勝似鄉間。」
「可是我,」貝爾坦回答道,「我喜歡那裡勝似此間。」
「哪裡會!」
「真的,今年夏天我覺得巴黎叫人厭惡!」
「唉!親愛的,巴黎永遠是巴黎。」
這位參議員好像是處在高高興興的日子裡,處于使那種嚴肅人幹傻事的輕浮動盪的日子裡。他看著鄰桌上兩個輕佻女人正和三個過度儼然的瘦青年一塊兒吃飯;於是他偷偷地問貝爾坦有關那些出名的紅妓女的事,這些是他天天聽人提到過名字的。後來他嘀嘀咕咕地用不勝遺憾的調子說:
「您有福氣保持光桿身分,您。您可以做,也可以看到許多事。」
可是這位畫家大聲嚷嚷起來,像所有被一個念頭糾纏住了的人那樣,把紀葉羅阿當作可以信託他的悲哀和孤單感的人。當他徹底傾訴的時候,他來來回回叨咕他的憂鬱。在吐完心中苦水的念頭推動下,他坦率地述說他多麼需要一個女人的愛情,並且還在他身邊嘀嘀咕咕。於是輪到伯爵承認結婚是有好處的,恢復了他在議會裡的辯才,宣揚他個人生活的舒適,把伯爵夫人大大誇了一陣,對此奧利維埃不斷點頭表示認真同意。
他一方面高興聽到談她,卻又嫉妒紀葉羅阿能作為責任來頌揚的親密福氣,最後畫家以低聲的衷心的認可來結束說:
「是的,您真是有運氣,您!」
這位受了捧的參議員承認了這點,接著說:
「我很盼她早點回來;真的,這會兒她讓我牽掛。瞧!既然您厭煩巴黎,您該會隆西愛帶她回來。她會聽您的話的,因為您是她最好的朋友;至于一個丈夫……您知道。」
高興極了的奧利維埃回答說:
「真是,我想這再好不過,我。然而……您以為看到我這樣去會不會讓她不高興?」
「不,決不會,去吧,我的朋友……」
「那我就同意了。我乘明天一點的火車。要不要送個電報去?」
「不,我負責。我會會事先通知,這樣您會在站上碰到一輛車。」
於是他們吃完了午飯,又上了馬路。可是剛過了半小時光景,這位伯爵藉口他有一件忘得乾乾淨淨的急事,突然離開了畫家。
第
06章
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兒穿著黑縐紗衣服,剛在隆西愛的大廳裡對面坐下預備吃早飯。成排掛在牆上的是金漆已經剝落的鏡框,裡面是紀葉羅阿上輩人的寫實畫像:這一個披着甲冑,另一個穿著男式齊膝的緊身外衣①,這一個打扮成法蘭西近衛軍軍官,那一個是王朝復辟②的上校。兩個僕人腳步輕輕地開始服侍兩位不言不語的女主人進餐。成群繞着懸在桌子中間的水晶掛燈飛的那些蒼蠅成了一朵由小黑點組成的雲,嗡嗡地圍着桌子轉。
①十七世紀時的時髦服裝,以緊身、燕尾、套袖為特徵。
②指
1814年至
1830年的路易十八,查爾十世的布爾朋家族復辟時期。
「請打開窗子,」伯爵夫人說,「讓這兒涼快一點。」
從地板直到天棚的三樘高窗,大得像是門洞,兩扇兩扇地打開了。一絲暖風帶著青草的熱氣味和遠處農村裡的喧聲吹進了這個大洞,和房間裡封閉在宅邸厚牆中間的潮濕空氣混到了一起。
「啊!這才好!」安耐特大口地吸着氣說。
這兩位女人的眼睛都轉過去看外面,在湛藍的天下面,她們看到一抹午霧在陽光直射下閃爍,牧場中長長的綠色草坪、星星點點散佈的樹叢和它開闊的景色,直伸到天邊的黃澄澄鄉野。那兒是一片由成熟的莊稼組成的金色毯子。
「我們吃過飯去好好散散步。」那位伯爵夫人說,「我們可以沿著河一直走到貝爾鎮,因為在平原上會很熱。」
「好的,媽媽,我們帶了朱利奧去,可以把山鷸趕出來。」
「你知道你爸爸不讓干。」
「唉,爸爸不是去了巴黎嗎!看朱利奧把它們攔住可真來勁。看,這是它在逗母牛,天哪,它真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