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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坦重新又單獨面對著繆塞基歐了,突然間,他又勃起了把這個人攆走的願望。可這個人正在興頭上,誇誇其談,傳播小故事,顛三倒四地說,吹噓自己。這位畫家不斷看那座長針一分鐘一分鐘走的擺鐘。那位伯爵夫人看到了他的眼光,明白他想找她說話。於是她用了上層社會女人善於運用的舉止變化閒聊的調子和客廳氣氛的技巧,不用說一句話就使人知道該留下還是該走了。她用獨有的風度,臉部表情和疲乏的眼神,散播寒氣,像是她把窗打開了似的。
繆塞基歐感到了這陣把他思路凍住了的涼氣,於是不待他思忖是為什麼,他就起了站起來開路的想法。
貝爾坦按禮貌也學他的樣。兩個人一同走,穿過了兩間客廳,伯爵夫人跟着,一直同畫家說著話。她在前廳留住他為的是想問他什麼問題。這時候繆塞基歐在一個侍役的幫助下穿上了他的外套。由於紀葉羅阿夫人老和貝爾坦說話,美術館的督察在另一個僕人打開了的樓梯門前等了幾秒鐘之後,決定單獨先走,免得豎在侍役的面前。
門在他背後輕輕地關上了,於是伯爵夫人很自然地對藝術家說:
「可是,您其實何必急着走呢?還沒有到半夜。再獃會兒罷。」
於是他們一塊兒進了小客廳。
當他們坐下後,他說:
「上帝,這傻瓜真叫我惱火!」
「那為什麼?」
「他占了我在您這兒的時間。」
「啊!不算久呀。」
「也許是,可是使我惱火。」
「您嫉妒了?」
「這不是嫉妒,而是覺得這個人礙事。」
他重新拿過來小圍椅,現在緊靠她坐著,用他的手指摸弄她裙袍的料子,一邊對她訴說這一天從心裡扇起的種種熱情。
她驚訝地聽著,陶醉了,她款款地將一隻手插進了他的白髮裡輕輕撫摸,好像是在感謝他。
「我多麼希望生活在您的身邊!」他說。
他總想著這位上了床的丈夫,可能他就在隔壁的屋子裡睡着了。他於是又說:
「要讓兩個生命聯在一起只有結婚。」
她喃喃說:
「我可憐的朋友!」充滿了對他,也對自己的憐憫。
他已經將他的臉貼到了伯爵夫人的膝上,懷着柔情望着她。這是一種略帶憂鬱,略帶痛苦的柔情,比方纔他和她被她的女兒,她的丈夫抑或繆塞基歐夾着隔開時略低一點。
她一直用她輕巧的手指在奧利維埃頭上來回撫摸,一面帶著微笑說:
「上帝!您多少白髮了!您最後的一莖黑頭髮已經找不到了。」
「唉!我知道,來得真快。」
她怕引起他傷心:
「唉!何況您年輕時就一直是灰色的。我一直知道您是斑白的胡椒面夾鹽。」
「是的,這是實話。」
為了清除剛纔她挑起的懊喪調子,她彎下腰,雙手捧起他的頭,在他額上慢慢地輕柔地吻了一陣,一些彷彿應當沒完沒了的長吻。
而後他們互相看著,努力從他們的眼底里尋覓感情的閃光。
他說:「我真想能整天功夫在您身邊。」
他們體會到為說不盡的相思暗暗熬煎之苦。
他曾以為方纔在這兒的那些人走了之後就能體現今天早晨醒來時的渴望,而現在他單獨和他的情侶在一起,在額頭上有她雙手的溫存,而透過她的袍裙,在面頰上是她身體的溫暖,可是他又重新感到那種煩惱,那種莫名的消逝中的愛情渴望。
於是他現在想象在這座房子外面,也許在森林中孤孤單單地只有他倆,旁邊什麼人也沒有時,那時他心中的不寧也許會歸於滿足和平靜。
她回答說:
「你真是孩子!可我們几乎天天見面。」
他求她想法子到巴黎附近的某個地方和他一同共進午餐,以前他們曾這樣做過四五次。
她對這種痴想感到吃驚,現在她的女兒回來了,這太難實現了。
然而在她丈夫到隆斯去了以後她將試試,這得到下星期六預展過了以後。
他說:「在那以前,您什麼時候能來看我呢?」
「明天傍晚,在高爾貝勒家。此外,在星期五三點鐘。要是您有空可以到這兒來。還有,我想我們星期五可以在公爵夫人那兒晚宴。」
「好,太好了。」
他站起來說:
「再見。」
「再見,我的朋友。」
他仍然站着沒有決心走,因為來時打算向她說的几乎什麼也沒有想起來,而他的思緒裡仍然充滿了無法表達的隱隱約約的感情衝動也一點也沒有說出來。
他重複說「再見,」一邊握著她的雙手。
「再見,我的朋友。」
「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