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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由於她頭腦靈敏而且一點不懦怯,她對自己說:「就這麼回事,我是一個犯了錯誤的婦人。」接着她仍有幾分鐘處在不安裡,感到無可輓回的禍害已成定局,心裡惶惶得像一個從房頂上掉下來之後一直還沒有活動過的男子漢,只敢猜測是不是他雙腿也許已經骨折而不敢去檢查。
但是她並沒有在估計到會有的痛苦下傻等。她的心臟在經過這場風波之後仍是安然平靜的。經過了這場使她的心靈几乎受不了的衝擊後,它仍慢慢地從容跳動,好像絲毫未曾參加她靈魂上的驚惶。
像是為了聽到自己的話,讓自己信服,她高聲重複說:「瞧,我是個犯了過失的女人。」她良心上的這種嘆息在她肉體內沒有得到一點痛苦的回應。
她任憑馬車的動作將她搖來搖去,一邊重溫她在這種嚴峻形勢下,剛纔作出的種種論證。不,她沒有難過。是她怕想,就這未回事,怕知道,怕明白,怕思考;使她反而像是在使我們不斷和自己的傾向意志鬥爭,在晦暗而看不透的人生裡感到了一種難以置信的寧靜。
也許經過將近半小時這種奇怪的休憩,明白那種被認定的絶望不會來臨,她擺脫了這種麻木心態,低聲說:「真可笑,我几乎沒有難過。」
於是她開始責備自己,對於她自己的盲目和脆弱,在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氣。她怎能沒有預先料到這一招?理解到這一場鬥爭的時刻應該到了?這個人怎會使她那樣喜歡以致自己變得懦弱?在那些最正直的心地裡,有時慾望怎會像一陣狂風吹起,捲走了意志?
可是當她對自己苛責、鄙視的時候,她心中害怕地自問以後會怎樣呢?
她的第一個方案是和畫家斷絶關係,以後絶不再見。
她剛要採用這個決定,立刻就有千百種理由來反對它。
她怎樣來解釋這次吵架呢?她該怎樣對她丈夫說?被人猜疑的事實難道不會遭竊竊私語而後到處流傳?
是不是為了保留面子,更好的辦法是面對奧利維埃本人演一場偽善的無動于衷,忘卻此事的喜劇,並且指明給他,她已經將這一分鐘從她的記憶中、生活中抹去?
但是她能辦到嗎?她有這個膽量出場毫不想起過去,面對著這個確實和她分享過迅速而唐突情感的人,用蔑視的詫異口氣對他說:「您打算要我怎樣?」
她反覆想了很久,看來沒有任何辦法,於是決定就這樣辦。
第二天她將鼓足勇氣到他家裡,並且立刻讓他明白她要怎樣,她嚴格要求他怎樣。從此不許有任何會使她想起這一場恥辱的表示,那怕是一個字,一個暗示,一個眼神。
經歷了挫折之後,因為他也會感到難過,他一定會以一個正直有教養的男人身分,承擔他的義務,並且以後就到此為止。
一經作出了這個新決定,她就告訴了車伕自己的地址。回到家裡,她在極度疲勞、渴望躺下的折磨之下,不見任何人,想睡覺,想忘卻。關在她的房間裡,躺在她的長沙發上,迷迷糊糊,不再想讓她的心靈去轉這種暗礁重重的念頭。
她準時下去,奇怪自己能如此鎮定,用慣常的氣色等待丈夫。他抱著他們的女兒出來了,她握握他的手,吻吻孩子,一點也沒有受到煩惱的影響。
紀葉羅阿先生問起她做了些什麼。她漫不經心地回答,和往常一樣坐著。
他問道:「那張像好看嗎?」
「很順利。」
接着輪到他談那些他喜歡在吃飯時說的事情:議會裡的會議和關於冒牌飼料法律條文草案的討論。
這種喋喋不休,平日她忍受得很順當,這回叫她生氣,使她更注意地看著這個庸俗誇誇其談的男人,他喜歡的就是這一套;可是她帶笑地聽著,和藹地答話,而且比平常更親切,對這些凡夫俗子的言談捧得更甚。她一邊看著他想道:「我在騙他,這是我的丈夫,而我在騙他。奇怪嗎?再也無法阻擋那件事了。再也消除不了那件事了!我閉上了眼睛!我有幾分鐘同意過,僅僅幾分鐘,同意一個男人的吻,而我就成了一個不再誠實的妻子。僅僅我生命中的幾秒鐘,不能自己的幾秒鐘就帶給了我這個無可彌補的、如此嚴重、如此短促的卑鄙行為,一樁罪行,一件對一個女人說來最大的恥辱……而我沒有感到一點兒痛心。假使有人在昨天晚上告訴我這件事,我不會信,假使人家對我斷言會這樣,我會立刻想象那時將內疚得要命,那樣今天我該會悲痛萬分。可是我沒有,几乎沒有。」
紀葉羅阿先生和往日每天一樣,吃過晚飯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