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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說家喜歡晚上陪着客人一邊沿著人行道走,一邊聊天。他聲音又短又尖鋭刺耳,像是會鈎住了房牆往上爬。他感到,這種良夜密談,能使人頭腦清新,口齒流利,才智橫溢,出語驚人。這時與其說他在談天不如說他在獨白。他能在這種情況下為自己贏得使他足以自滿的尊敬,而兩腿和腑髒的輕度疲勞則為他提供了安然入夢的條件。
但是瑪里奧已經精疲力竭了。自從他邁進這張大門以後,一切不幸,一切苦難,一切憂愁和一切無可輓回的希望破滅都在他心頭翻騰。他再也沒有辦法了,他再也不想這樣過下去了。他要即刻遠走他鄉再也不回來。
當他向德·比爾娜夫人告辭時,她心不在焉地對他說了聲再見。
這兩個男子漢孤零零地上了馬路。風轉向了,白天的寒氣已經消退。天氣暖和舒適,就像春天一場雨雪過了兩三個小時之後那樣舒適。滿天星斗都在眨眼,彷彿在廣漠太空裡,一陣夏日微風催醒了星光閃爍。
人行道幹了,已經是灰色的,而在大道上還有一灘灘水在煤氣燈光下發亮。
拉馬特說:
「多麼幸運的人,這個普雷多萊!……他只愛一件東西,就是他的藝術,他想的只有藝術,看見的也只有藝術,他活着只為藝術;而藝術就占滿了他,使他寧靜,使他快活,使得他的生活幸福美好。這真是一個古老世系的偉大藝術家。唉!他很少為女人操心,這個人,很少為我們那些靠便宜首飾、花邊、化裝品過日子的女人操心。您有沒有注意到:他一點沒有注意我們那兩位漂亮太太,雖然她們很動人?對他而言,他要的是純粹體型美而不是人工的。我們天仙般的女主人果然斷定了他是個傻瓜,而且她受他不了。對她說來,烏東做的胸像,塔納格拉的那些小塑像或者彭弗尼托做的墨水瓶都不過是天然富麗堂皇櫃架裡必需的一些小裝飾,這個框架為的是容納一件傑作:她,她本人包括她的裙袍,因為她的袍裙是她的一部分;這是她每天為她的美貌加上的標誌。女人真是無聊和突出自己!」
他停下了,用手杖狠狠地敲了一下,聲音重得竟在馬路上響了很久。後來他接着又說:
「她們知道,理解而且欣賞那些提高她們價值的東西;打扮和十年一變的首飾;可是她們對於罕見的不朽的精粹作品一無所知,因為這需要非凡的而且敏鋭的藝術洞察力,還需要對她們的感官進行公正的純美學訓練。而且她們的感官是很原始的,低下的,不完善的,接納不了不直接涉及女性利己主義的東西,她們滲透了這種利己主義。她們的敏感是野蠻人的,是印地安人的,好爭吵,好陷害人的。她們也几乎無力體味低級的、需要嚴格體育訓練或者提高專注力的器官世俗享受,例如美酒佳餚。當她們違反常規,在仰慕好廚師盛名之時來了,她們仍然照樣不能體味好酒。好酒只與男人的舌頭對話,因為酒是與語言相通的。」
他再次用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鋪路磚,用這一擊強調他最後那個字,為他的話劃了一個句號。
後來,他重新開始說:
「不能對她們要求太高。但是當涉及到高級事情時這種缺少鑒賞力和理解力,使她們的智力視野黯淡,如果是涉及到我們時,就更使她們失去判斷力了。要勾引她們,光靠有良心,有靈魂、智慧、突出的品質和德行是不行的,這和往日因一個男人的價值和勇敢而愛的日子不同了。現在的這些娘兒們是些蹩腳演員,蹩腳的愛情演員,在重複即興演一出她們傳統的、而又不願再信其有了的戲。得給她們配些提辭接話的蹩腳演員,和她們一樣鬼混的角色。我說的『蹩腳演員』是指社交界或者其他場合中的小丑。」
他們並排默默無言地走了一段路。瑪里奧曾專注地聽著他說,一邊在心裡重複他說的那些話,一邊用自己的痛苦印證他所有的苦惱。他此外還知道有位意大利的冒險家之流來了,想在巴黎闖蕩一番,這位埃皮拉蒂親王是個練劍的貴族,人們到處說他而且對他的風度和矯健靈活捧得很高,他還在上層社會和粥粥群雌的風騷女人面前,穿著黑色的絲緊身衣表演過,這時正獨占了那位小巧的弗雷米納男爵夫人的青睞和風騷。
因為拉馬特仍然不響,瑪里奧對他說:
「這是我們的不是;我們挑中了孬的。還應該有着別的女人!」
這位小說家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