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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真是怎麼看怎麼美!」
可是他突然記起了那次在修道院塔頂作天際游的令人激動的往事,於是沉湎于對逝去激情的惋惜之中。
「啊!夫人,」他對她說,「您還記得我們在『狂人道』上的翱翔嗎?」
「記得。可是時候一久,現在我想起來卻有點害怕了。天哪,要是我再重遊,真不知會多麼頭暈目眩!我當時完全被廣闊的天空、太陽和海所陶醉了。瞧,我的朋友,我們目前風光多麼出色。我太愛巴黎了,我。」
他吃了一驚,隱約地感到那回在她心上出現的那種心情已經不復存在了。他喃喃說:
「在哪裡都沒有關係,只要我是在您身旁。」
她握住了他的手,沒有回答。這時候,這輕輕一握也許比一句甜言蜜語更使他心裡浸透了幸福,使他一直壓抑在心裡的痛苦減輕了,他終於能說話了。
他用些几乎是一本正經的字慢慢告訴她,他永遠將生命獻給她,聽任她的調遣,做能使她高興的事。
她是感激的,但她是當今多疑時代培養大的女兒,擺脫不了傷人的諷嘲習慣,她帶著微笑回答他說:
「您別保證得那麼絶對。」
他轉過身,正正地對著她,用深刻鋭利的眼光一直看到她的眼底。他重說了一遍他剛纔對她說的話,而且更長更熾烈、更富於詩意。他將往日在那些熱情洋溢的信裡寫下的一切,用這樣堅定的熱情表達出來,以致她聽得像在香霧繚繞之中。她覺得她作為一個女人的每根纖維都受到了這張愛慕者的嘴的撫摸,勝於她有生以來所曾擁有。
等到他說完了,她率直地回答他說:
「我也是,我深深愛着您!」
他們握著手,像那些在鄉間道路上並排走過的男男女女一樣,他們現在視線迷離地看著在河上滑行的汽艇。雖然在巴黎,在遠遠近近繞着他們迴蕩的無邊嘈雜聲中,在這種充滿了社交氛圍的生活中,他們是與世隔離的,比他們在凌空高塔之頂的那一次還要與世隔絶;有幾秒鐘他們真是完全忘記了在這塵世之中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東西。
是她首先恢復了現實感和對時間流走的感覺。她說:
「您願意我們明天再到這裡重聚嗎?」
他想了一會兒,於是有些對自己的要求不好意思地說:
「好的……好的……當然……可是我們不能在別的地方再聚嗎?……這地是僻靜……然而……誰都能到這兒來。」
她遲疑了一下:
「這是對的……而且您至少得有十五天不要讓任何人看見,才能使人相信您的旅遊。我們相會而不讓別人知道您在巴黎真是奇妙。可是這一陣我不能接待您。這樣……我想不到……」
他有點兒臉紅,又說:
「我也不能請您到我家裡去。會不會有什麼別的辦法,別的地方?」
她是一個講求實際高度理智而不忸怩作態的女人,既沒有吃驚也不覺得受了冒犯。
「那也行,」她說「只是得有時候仔細想想。」
「我考慮過了。」
「已經辦了?」
「是的,夫人。」
「說說?」
「您知道奧特伊區老場街?」
「不知道。」
「它通到圖納米路和讓-德-索熱路。」
「接著說吧!」
「在這條街,更恰當地說在這條巷子裡有個花園;花園裡有一幢小屋,還可以從我剛纔告訴您的另外那兩條路出進。」
「接著說吧!」
「這房子盼您去。」
她開始想了想,而後一點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地提了幾個女人特有的細緻問題。他解答了,看來使她滿意,因為她一邊站起來一邊說:
「好吧!我明天去!」
「幾點?」
「三點。」
「我在七號門牌大門後面等您。請別忘了。只要走過時拍拍門。」
「好的,再見,我的朋友,明天見。」
「明天見。再見,謝謝。我真愛您!」
他們站了起來。
「別陪我,」她說,「在這兒獃十來分鐘,而後您從碼頭上走。」
「再見。」
「再見。」
她走得很快,帶著一副那麼老老實實不引人注意的神氣,而且那麼倉倉促促,實足像個精明勤儉的巴黎姑娘,一副規規矩矩去上班,在馬路上快步走的神氣。
他心裡七上八下,怕房子明天準備不好,讓車把他送到了奧特依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