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道:「你也沒分曉了!如何使得?這裡下岡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沒人家。甚麼去處。敢在此歇涼!」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趕他眾人先走。」
楊志拿着籐條,喝道:「一個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眾軍漢一齊叫將起來。
數內一個分說道:「提轄,我們挑着百十斤擔子,須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當人!便是留守相公自來監押時,也容我們說一句。你好不知疼癢!只顧逞辯!」
楊志罵道:「這畜生不嘔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籐條,劈臉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楊提轄!且住!你聽我說。我在東京太師府裡做公時,門下軍官見了無千無萬,都向着我喏喏連聲。不是我口淺,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直得地逞能!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心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是何看待!」
楊志道:「都管,你須是城市裡人,生長在相府裡,那裡知道途路上千難萬難!」
老都管道:「四川,兩廣,也曾去來,不曾見你這般賣弄!」
楊志道:「如今須不比太平時節。」
都管道:「你說這話該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楊志卻待要回言,只見對面松林裡影着一個人在那裡舒頭探腦價望。
楊志道:「俺說甚麼,兀的不是歹人來了!」
撇下籐條,拿了樸刀,趕入松林裡來,喝一聲道:「你這廝好大膽!怎敢看俺的行貨!」
趕來看時,只見松林裡一字兒擺着七輛江州車兒;六個人,脫得赤條條的,在那裡乘涼;一個鬢邊老大一搭硃砂記,拿着一條樸刀。
見楊志趕入來,七個人齊叫一聲「阿也,」都跳起來。
楊志喝道:「你等是甚麼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麼人?」
楊志道:「你等小本經紀人,偏俺有大本錢?」
那七人問道:「你顛倒問!我等是小本經紀,那裡有錢與你!」
楊志又問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販棗子上東京去;路途打從這裡經過,聽得多人說這裡黃泥岡上時常有賊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頭自道:」我七個只有些棗子,別無甚財務,只顧過岡子來。"
上得岡子,當不過這熱,權且在這林子裡歇一歇,待晚涼了行,只聽有人上岡子來。
我們只怕是歹人,因此使這個兄弟出來看一看。
「楊志道:」原來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卻才見你們窺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趕來看一看。"
那七個人道:「客官請幾個棗子了去。」
楊志道:「不必。」
提了樸刀再回擔邊來。
老都管坐著,道:「既是有賊,我們去休。」
楊志說道:「俺只道是歹人,原來是幾個販棗子的客人。」
老都管別了臉對眾軍道:「似你方纔說時,他們都是沒命的!」
楊志道:「不必相閙;俺只要沒事,便好。你們且歇了,等涼此走。」
眾軍漢都笑了。
楊志也把樸刀插在地上,自去一邊樹下坐了歇涼。
沒半碗飯時,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着一付擔桶,唱上岡子來;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
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那漢子口裡唱着,走上岡子來松林裡頭歇下擔桶,坐地乘涼。
眾軍看見了,便問那漢子道:「你桶裡是什麼東西?」
那漢子應道:「是白酒。」
眾軍道:「挑往那裡去?」
那漢子道:「挑出村裡賣。」眾軍道:「多少錢一桶?」
那漢子道:「五貫足錢。」
眾軍商量道:「我們又熱又渴,何不買些吃?也解暑氣。」
正在那裡湊錢,楊志見了喝道:「你們又做甚麼?」
眾軍道:「買碗酒吃。」
楊志調過樸刀桿便打,罵道:「你們不得灑家言語,胡亂便要買酒吃,好大膽!」
眾軍道:「沒事又來鳥亂!我們自湊錢買酒吃,幹你甚事?也來打人!」
楊志道:「你這村鳥理會得甚麼!到來只顧吃嘴!全不曉得路途上的勾當艱難!多少好漢被蒙汗藥麻翻了!」
那挑酒的漢子看著楊志冷笑道:「你這客官好不曉事!早是我不賣與你吃,卻說出這般沒氣力的話來!」
正在松樹邊閙動爭說,只見對面松林裡那伙販棗子的客人提着樸刀走出來問道:「你們做甚麼閙?」
那挑酒的漢子道:「我自挑這個酒過岡子村裡賣,熱了在此歇涼。他眾人要問我買些吃,我又不曾賣與他,這個客官道我酒裡有甚麼蒙汗藥,你道好笑麼?說出這般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