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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種可怕的、苦役一般的拜訪,推遲了一天又一天,終於鼓起勇氣去看伯藏瓦爾夫人了。她親切地接待了我。布洛勒伊夫人一進她的房間,她就對她說:「女兒,這就是卡斯太爾神父跟我們談起過的盧梭先生。」布洛勒伊夫人把我的作品誇獎了一番,並且把我領到她的鋼琴邊,讓我看出她是研究過我的作品的。我一看她的掛鐘已經快到一點了,就要告辭,伯藏瓦爾夫人對我說:「你住得很遠,別走了,就在這裡吃飯吧。」我也就不客氣地留下了。一刻鐘後,我從一些跡象意識到,她原來是請我在下房裡吃飯。伯藏瓦爾夫人為人倒極好,但是知識有限,而且由於自己出身波蘭貴族,太驕傲了,她不大懂得對才智之士應給以應有的尊敬。這一次她甚至只憑我的舉止去判斷我,連我的服裝也沒有注意到;我的服裝雖然很簡單,卻頗整潔,絶不顯得該是在下房裡吃飯的人。我已經把下房的路忘得太久了,絶不願重登此程。我也沒有把自己的不快顯過出來,只對伯藏瓦爾夫人說,我突然想起有一件小事要辦,不能不回去,說著就要走開。布洛勒伊夫人走到她母親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這立刻產生了效果。伯藏瓦爾夫人站起身來攔住我,對我說:「我想請你賞光跟我們一起用餐。」我覺得再拿架子就蠢了,於是留了下來。而且,布洛勒伊夫人的好意感動了我,使我對她發生了興趣。我很樂意同她一起進餐,並且希望她日後對我認識較深的時候,不會為曾幫我獲得這次榮幸而後悔。她們家的老友拉穆瓦尼翁院長先生也在座。他跟布洛勒伊夫人一樣,講一口巴黎社交界的行話,用的淨是花哨的字眼和莫測高深的隱語。可憐的讓-雅克在這方面就相形見絀了。我也識相,不敢賣弄聰明,因此一言不發。如果我一直就這樣安分,該是多麼好啊!我就絶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深淵裡了。
我這樣笨拙,不能在布格勒伊夫人面前露一手,以證明我應該得到她的垂青,心裡十分難過。飯後,我就想起我那老一套了。我衣袋裏裝着一首詩,是我在里昂時寫給巴裡索的。這首詩本來就不缺乏熱情,我朗誦時更加熱情洋溢,結果使他們三人都感動得流了淚。也許是我的虛榮心作祟,也許是事實確實如此,我總覺得布洛勒伊夫人的眼光彷彿在對她母親說;「怎麼樣,媽媽,我說這個人該跟你同席,不該跟你的侍女共餐,該沒有說錯吧?」直到此時為止,我心裡總是不舒服,這樣報復了一陣之後,我才感到痛快了。布洛勒伊夫人把她原來對我的那點好評,這時又未免提得過分了些,她認為我不久就會在巴黎名噪一時,變成一個風流人物了。
我缺乏經驗,為了指導我,她給了我一本某伯爵的懺悔錄,「這本書,」她對我說,「是一位良師益友,你將來在社交場中會需要它的,不時參考參考有好處。」我懷着對贈書者的感激之情,把這本書保存了二十年,但是一想到這位貴婦人彷彿認為我有風流才華,便常常啞然失笑。我讀了這本書,馬上就想跟作者交朋友。我這天生的氣質並未欺我:他是我在文學界所曾有過的唯一的真正朋友。
從此,我就敢於信賴伯藏瓦爾男爵夫人和布洛勒伊侯爵夫人了,她們既然關心我,就決不會讓我久困窮途;我果然預料對了。現在來談談我是怎樣登上了杜賓夫人之門的,這次登門有着十分深遠的後果。
杜賓夫人,大家都知道,是薩米埃爾·貝爾納和方丹夫人的女兒。她們有三姊妹,可以稱之為美惠三女神:拉·圖施夫人跟金斯頓公爵跑到英國去了;達爾蒂夫人是孔蒂親王的情婦,並且,不只是情婦,還是他的朋友,唯一的真正朋友,是一個性格溫柔忠厚、可愛、富有機智、特別是心情愉快、不識悲愁的女子;最後是杜賓夫人,三人中數她最美,也只有她一人不曾失足,引起別人的閒言。她是杜賓先生待客情殷所得來的代價。他在他本省盛情招待了她的母親,母親為了感激,就把女兒嫁給他,還給了他包稅官的職位和一筆極大的財產。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巴黎最美的女人之一。她接待我時正在梳妝,胳臂赤裸着,頭髮蓬鬆,梳妝衣也隨便披在身上。這種接待在我還是破題兒第一遭,我這可憐的腦袋經受不住了,我慌了起來,簡直不知所措;總之一句話,我愛上杜賓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