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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安多尼會的教士名叫羅裡松,他很喜好音樂,自己也懂音樂,並且常常在和朋友們舉辦的音樂會上演唱。這裡面本來沒有什麼不好或不正當的東西,但是,他這種愛好顯然已發展成為一種狂熱的怪癖,使他不能不稍加隱匿。他把我領到一間要我抄樂譜的小屋裡去,我在這裡看到他已抄好的許多樂譜。他叫我抄的是另一些樂譜,特別是我剛纔唱的那段歌曲,因為過幾天,他自己要演唱這一段。我在那裡住了三四天,除了吃飯的時間外,我一個勁地抄下去。我一生從來沒有這樣感到饑餓,也從來沒有吃得這樣香。他親自從他們的廚房把我的飯取來;如果他們平時吃的就是我現在吃的這樣,他們的伙食一定是很好的。我一生對吃飯從不曾感到過這麼大的樂趣,但也應該承認,這種免費飯食來得正巧,因為我已經餓得骨瘦如柴了。說我幹活差不多也和吃飯一樣地實心實意,這話也許有點兒誇張。其實,我是勤勞有餘,而心細不足。過了幾天,羅裡松先生在街上遇到我的時候對我說,我抄的樂譜害得他不能演唱,其中遺漏、重複、顛倒的地方太多了。應該承認,我選擇的這個抄寫樂譜的職業,對我是最不合適的。這不是因為我抄的音符不好看,也不是因為我抄得不清楚,而是因為我對長時間工作的厭煩使我的思想不能集中,甚至我用小刀刮的時間比我用筆寫的時間還要多,如果不用最大的注意力看準每個音符仔細照抄的話,抄下來的樂譜當然是不能演奏的。那一次我本想抄得漂漂亮亮,結果卻抄得十分壞,本想快點抄,結果抄得亂七八糟。儘管如此,直到最後羅裡松先生對我還是很好,在我離開他那裡的時候,還給了我一個實在受之有愧的埃居。這個銀幣又使我重新振作起來了。幾天以後,我得到了媽媽的消息,她正在尚貝里;同時我還收到了上她那裡去的一筆路費,這時我高興極了。從那以後,我雖然還是時常感到缺錢,但是總也沒有到餓肚子的地步。我以感激的心情把這段時期列為上帝特別保祐我的時期,這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的受窮挨餓。
我在里昂又住了一個多星期,等候着夏特萊小姐把媽媽托辦的幾件事辦完。在這期間,我去見夏特萊小姐的時間比以前多了,因為我喜歡和她談她的女友,而且現在和她談話,由於不再擔心暴露自己的境遇,說話也就不必再象以前那樣遮遮掩掩了。夏特萊小姐既不年輕,也不漂亮,但她卻有不少令人喜歡的地方;她和藹可親,而她的聰明更給這種親切增加了光彩。她喜歡觀察一個人的精神方面,喜歡研究人;我所以也有這種愛好,最初就是受她的影響。她愛讀勒薩日的小說,特別喜歡他所寫的《吉爾·布拉斯》;她和我談過這部小說,並借給我讀過。我興緻勃勃地讀完了這本書,但是那時候,我讀這類作品還不夠成熟,我所需要的是描寫熾烈情感的小說。這樣我就在夏特萊小姐的會客室裡既快活又受益地消磨了我的時間;毫無疑問,和一位有知識的女人進行有趣味的和充滿智慧的談話,比書本中任何迂腐的大道理更能給青年人以方向。我在沙佐待修會結識了其他幾位寄宿的修女和她們的女友;其中有一位名叫賽爾小姐的十四歲的少女,我當時對她並沒有特別注意,但是八九年以後我卻狂熱地愛上了她,這也毫不奇怪,因為她確實是一個可愛的姑娘。
不久就要見到我那可愛的媽媽了,我熱烈地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這時我的幻想暫時轉入休眠狀態;實際的幸福既然就在眼前,我也就不必再在胡思亂想中去追求幸福了。我不僅就要再次和她相會,而且由她給我就近找一個愜意的職業。她在信中提到,她為我找到了一個工作,她希望這個工作會對我合適,而且可以使我不離開她。我曾挖空心思猜測究竟是個怎樣的工作,但實際上也只能是猜猜而已。我有了足夠的旅費,可以舒舒服服地走完這段路程。夏特萊小姐希望我騎馬去,我拒絶了,這是對的,我如果騎馬,那就失去了我一生中最後一次徒步旅行的快樂了。我住在莫蒂埃的時候,我雖然常去附近一帶地方走走,但我不能把這種走動稱之為徒步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