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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萬里(
1127—
1206)(註:按《楊文節公文集》卷末附錄楊萬里之子楊長孺所撰《楊公墓誌》云:「先君于建炎元年丁未歲九月二十二日子時生……開禧二年丙寅五月八日無疾薨,享年八十。」其言甚明,與楊氏本人在《浩齋記》、《秋衣》等詩文中所自紀之年歲,亦均吻合無間。據此,則楊氏當生於建炎元年(
1127)。舊說多從《宋史·楊萬里傳》「卒年八十三」的記載,因推定楊氏生於宣和六年(
1124),實誤。),字廷秀,號誠齋,江西吉水人。紹興二十四年進士,歷任漳州、常州諸地方官,入為東宮侍讀,官至寶謨閣學士。他曾屢次上疏指摘朝政,忤權相韓托冑,因此罷官家居十五年,憂憤而死。
楊萬里和江西詩派的主要不同是直接從自然景物吸收題材,而不是從書本文字上翻新出奇,所以他說「不聽陳言只聽天」。他對於自然界有着特別濃厚的興趣,自然界的一切,大而高山流水,小而遊蜂戲蝶,無不收拾入詩。他認為「山中物物是詩題」,「無山安得詩」‧並且說:「不是風煙好,何緣句子新‧」而對於自然,他又觀察得細緻,領會得深刻,描寫得生動逼真,以至姜夔有「處處山川怕見君」的戲言。因此在題材上,他的詩以描寫自然景物的為最多,也最能體現他的詩歌的藝術特色。楊萬里無論在繼承和創作上,都是個善於變化的詩人。他早年從江西派入手,中年以後,轉而批判江西派的弊病,盡焚少作「江西體」千餘首,而自出機杼。他在《荊溪集自序》裡曾說到這種轉變過程:「予之詩,始學江西諸君子,既又學後山五字律,既又學半山老人七字絶句,晚乃學絶句于唐人。……戊戌作詩,忽若有悟,於是辭謝唐人及王、陳、江西諸君子皆不敢學,而後欣如也。」於是他便走上了師法自然的創作道路,認為「學詩須透脫,信手自孤高」(《和李天麟》);他不再模擬古人,而是要超出古人:「黃陳籬下休安腳,陶謝行前更出頭。」(《跋徐恭仲省干近詩》)因而形成了他自己的獨特風格。這就是嚴羽《滄浪詩話》所稱的「楊誠齋體」。
「誠齋體」的特點之一,是富於幽默詼諧的風趣。這主要是繼承了陶潛的《責子》、杜甫的《漫興》,蘇軾、黃庭堅的詼諧打諢的作風,而加以發展。只如《嘲蜂》、《嘲蜻蜓》、《嘲稚子》、《戲嘲星月》這類詩題,在一般詩集裡便絶少見。但他往往也寓感憤和諷刺于詼諧嘲笑之中,如《嘲淮風》:「不去掃清天北霧,只來捲起浪頭山!」又如《觀蟻》:「微軀所饌能多少‧一獵歸來滿後車!」第二,是豐富新穎的想象。他善於捕捉自然景物的特徵和變態,並用擬人的手法加以突出,使之生動而饒有風趣。比如他用「一峰忽被雲偷去」來寫流雲,用「拜殺蘆花未肯休」來寫狂風,用「兩堤楊柳當防夫」來聯想邊疆的將士。第三,是自然活潑的語言。他繼承了古代和當代的民歌,以及白居易、張籍和杜荀鶴等人的傳統,語言力求平易淺近,並大量汲取俚語謡諺入詩。諸如「拖泥帶水」、「手忙腳亂」,甚至「連吃數刀」之類也在所不避。這比起江西派的搜僻典、用生詞、押險韻、造拗句,可以說是一個解放。這三個特點往往是交織在一起的,且看以下諸詩:
野菊荒苔各鑄錢,金黃銅綠兩爭妍。天公支與窮詩客,只買清愁不買田。
——《戲筆》
篙師只管信船流,不作前灘水石謀。卻被驚湍旋三轉,倒將船尾作船頭。
——《下橫山灘望金華山》
峭壁呀呀虎擘口,惡灘洶洶雷出吼。沂流更着打頭風,如撐鐵船上牛頭。「風伯勸爾一杯酒,何須惡劇驚詩叟!端能為我霽威否‧」——岸柳掉頭荻搖手!
——《檄風伯》
第一首寫眼前景物,第二首寫日常生活,都不無寓意,卻沒有窮酸氣、迂腐氣。第三首更集中地表現了「誠齋體」的獨特風格。他自言「老子平生不解愁」,又說「自古詩人磨不倒」,我們正應從這種詩風中領會詩人對生活的樂觀態度。
楊萬里還是一個比較關心國家命運的詩人。「誰言咽月餐雲客,中有憂時致主心」(《題劉高士看雲圖》),正是他的自道。因此他也有一些直接抒寫愛國感情的作品,如《初入淮河四絶句》:
船離洪澤岸頭沙,人到淮河意不佳:何必桑乾方是遠,中流以北即天涯!
兩岸舟船各背馳,波痕交涉亦難為。只餘鷗鷺無拘管,北去南來自在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