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他拍拍胸脯,表婉對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走了。那時已經五點;他肚子餓了,只怕趕不上晚飯。這一耽心,使他感到在巴黎平步青雲,找到了門路的快樂。得意之下,他馬上繪自己的許多思想包圍了。象他那種年齡的青年,一受委屈就會氣得發瘋,對整個社會搶着拳頭,又想報復,又失掉了自信。拉斯蒂涅那時正為了你把伯爵夫人家的大門關上了那句話發急,心上想: 「我要去試一試!如果特·鮑賽昂太太的話不錯,如果我真的碰在門上,那麼……哼!特·雷斯多夫人不論上哪一家的沙龍,都要碰到我。我要學擊劍,放槍,把她的瑪克辛打死!——可是錢呢?」他忽然問自己,「那兒去弄錢呢?」特·雷斯多伯爵夫人家裡鋪張的財富,忽然在眼前亮起來。他在那兒見到一個高里奧小姐心愛的奢華,金碧輝煌的屋子,顯而易見的貴重器物,暴發戶的惡俗排場,象人家的外室那樣的浪費。這幅迷人的圖畫忽然又給鮑賽昂府上的大家氣派壓倒了。他的幻想飛進了巴黎的上層社會,馬上冒出許多壞念頭,擴大他的眼界和心胸。他看到了社會的本相:法律跟道德對有錢的人全無效力,財產才是金科玉律。他想:「伏脫冷說得不錯,有財便是德!」
到了聖·日內維新街,他趕緊上樓拿十法郎付了車錢,走入氣味難聞的飯廳;十八個食客好似馬槽前的牲口一般正在吃飯。他覺得這副窮酸相眼飯廳的景象醜惡已極。環境轉變得太突死了,對比太強烈了,格外刺激他的野心。一方面是最高雅的社會的新鮮可愛的面巳個個人年輕,活潑,有待意,有熱情,四周又是美妙的藝術品和闊綽的排場;另一方面是濺滿污泥的陰慘的畫面,人物的臉上只有被情慾掃蕩過的遺蹟。特·鮑賽昂太太因為被人遺棄,一怒之下給他的指導和出謀的計策,他一下子都回想起來,而眼前的摻象又等於給那些話添上註解。拉斯蒂涅決意分兩路進攻去獵取財富:依靠學問,同時依靠愛情,成為一個有學問的博士,同時做一個時髦人物。可笑他還幼稚得很,不知道這兩條路線是永遠連不到一起的。’ 、
①米蓋爾是她的情人阿瞿達侯爵的名字。
②希臘神話:阿里安納把一根綫授給丹才,使他殺了牛首人身的米諾多,仍能逃出迷宮。
「你神氣憂鬱得很,侯爵大人,」伏脫冷說。他的眼風似乎把別人心裡最隱藏的秘密都看得雪亮。
歐也納答道:「我受不了這一類的玩笑,要在這兒真正當一個侯爵,應當有十萬法郎進款;住伏蓋公寓的就不是什麼走運的人。」
伏脫冷瞧著拉斯蒂涅,倚老賣老而輕蔑的神氣彷彿說:「小於!還不夠我一口」接著說:「你心緒不好,大概在漂亮的特。雷斯多太太那邊沒有得手。」
歐也納道:「哼,因為我說出她父親跟我們一桌子吃飯,她把我攆走了。」
飯桌上的人都面面相覷。高老頭低下眼睛,掉轉頭去抹了一下。
「你把鼻煙撤在我眼裡了,」他對鄰座的人說。
「從今以後,誰再欺負高老頭,就是欺負我,」歐也納望着老麵條商鄰座的人說:「他比我們都強。當然我不說太太們,」他向泰伊番小姐補上一句。
這句話成為事情的轉折點,歐也納說話鮑神氣使桌上的人不出聲了。只有伏脫玲含譏帶諷的回答;
「你要做高老頭的後台,做他的經理,先得學會擊劍跟放槍。」
「對啦,我就要這麼辦。」
「這麼說來,你今天預備開場囉。」
「也許,」拉斯蒂涅回答。「不過誰都管不了我的事,既然我不想知道旁人黑夜裡幹些什麼。」
伏脫冷斜着眼把拉期蒂涅瞅了一下。
「老弟,要拆穿人家的把戲,就得走進戲棚子,不能在帳幔的縫子裡張一張就算。別多說了,」他看見歐也納快耍髮毛,補上一句。「你要願意談談,我隨時可以奉陪。」
飯桌上大家冷冰冰的,不做聲了。高老頭聽了大學生那句話,非常難受,不知道眾人對他的心理已經改變,也不知道一個有資格阻止旁人虐待他的青年,挺身而出做了他的保護人。
「高里奧先生真是一個伯爵夫人的父親嗎?」伏蓋太太低聲問。
「同時也是一個男爵夫人的父親,」拉斯蒂涅回答。
「他只好當父親的角色,」皮安訓對拉斯蒂涅說。「我已經打量過他的腦袋:只有一根骨頭,一根父骨,他大概是天父吧。」
歐也納心事重重,聽了皮安訓的俏皮話不覺得好笑。他要遵從特·鮑賽昂太太的勸告,盤算從哪兒去弄錢,怎樣去弄錢。社會這片大草原在他面前又空曠又稠密,他望着出神了。吃完晚飯,客人散盡,只剩他一個人在飯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