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頁
凌晨一點以前,有人來搬運遺體,發現雅克·柯蘭跪在床前,那封信丟棄在地上,也許像尋短見的人將自刎的匕首拋開時那樣掉落的。但是這個痛苦的人一直將呂西安的手握在自己合十的手中,祈禱上帝。
搬運工看到這個人,不禁停頓了一下,因為他酷似中世紀墳墓前由天才雕刻家創作的永久跪在那裡的石雕像。這個假教士的眼睛像老虎一樣熠熠閃光,身體僵直得紋絲不動,簡直令人不可思議。這些人感到敬畏,便溫和地叫他站起來。
「為什麼?」他怯生生地問。
這個膽大包天的「鬼上當」這時候變得孩子一樣軟弱。
監獄長叫德·夏爾日伯夫先生來看這一情景。這種痛苦狀況使德·夏爾日伯夫先生萌生敬意。他對雅克·柯蘭編造的父親身份信以為真,便向他說出了德·格朗維爾先生關於安排呂西安葬禮和送葬行列所下達的命令,並說一定要將呂西安遺體運送到他的馬拉凱河濱寓所,那裡已有教士等着,下半夜將為他守靈。
「我確實認為這位法官具有高尚的心靈,」苦役犯用悲慼的聲調叫道,「先生,請您告訴他,他可以指望得到我的感激……是的,我能給他提供很大幫助……千萬別忘記這句話,對他來說,這句話是至關重要的,啊!先生,一個人為這樣一個孩子哭泣了七個小時後,他的心裡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哎,我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人們從雅克·柯蘭手中把他兒子的遺體取走。他用母親般的目光又向呂西安望了一眼,然後倒下了。他看著呂西安的遺體被運走,不禁發出一聲呻吟,搬運工聽到後更加快了腳步。
總檢察長的秘書和監獄長為了避免看到這種情景,早已離開了。
這個鋼鐵般的人能在眨眼之間作出決定,他的思想和行動能同時像閃電一樣迸發出來,他的神經受過三次越獄和三次坐牢的鍛鍊,達到金屬般的堅強,跟野蠻人的神經沒有什麼兩樣。這樣一個人現在變得怎麼樣了呢?鋼鐵被敲打到一定程度或多次加壓後就會變脆,它的不可穿透的分子被淨化後變得均勻,從而解體,這樣的金屬即使不處在熔化狀態,也不再具有原來的抗力。鐵匠、鎖匠、刃具匠等經常加工這類金屬的工人用一個專門術語表示這種狀態;「鐵漚爛了。」他們是借用一個加工大麻的詞彙這樣說的,大麻是這樣漚過後才解體的。那麼,人的心靈,或者說身、心、神的三重效能受到多次打擊後,會與鐵處于類似的狀態。有些人就像麻和鐵一樣被漚爛了。鐵軌斷裂引起可怕的列車事故中,最嚴重的便是貝爾維地區事件。科學家、司法部門和公眾正在對這類事件尋找各種原因,但是沒有一個人去請教這方面的真正行家:鐵匠。他們個個都會這樣說:「鐵漚爛了!」這種危險是無法預見的,變脆的金屬與仍有韌性的金屬從外表看一模一樣。
聽懺悔的神甫和預審法官發現罪大惡極的犯人常常處于這種狀態中。重罪法庭和「更衣」所引起的可怕感受,對這些最堅強的硬漢的神經系統解體,几乎總是起着決定性作用。嘴巴閙得最緊的人這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招供,鐵石般僵硬的心這時也會碎裂。奇怪得很,當招供已經沒有用處時,這種極度的軟弱便能揭去使司法機關感到不安的無辜的假面具。犯人沒有認罪就死了,法院總是惴惴不安的。
拿破崙在滑鐵盧戰場上體驗到了人的各種力量的解體。
早上八點鐘,自費單間的看守走進雅克·柯蘭所在的房間時,看他面色蒼白,心態平靜,就像一個拿定主意後,又變得堅強的人那樣。
「放風時間到了,」掌握鑰匙的看守說,「您已經在屋子裡獃了三天,如果想透透空氣,走一走,您可以出去。」
雅克·柯蘭正在全神貫注地思考,對自己已經完全置之度外,只把自己看作是衣架飯囊,既沒有懷疑比比—呂班對他設置的圈套,也沒有想到去放風院子有什麼意義。這個倒霉鬼不由自主地走出屋子,在這排牢房的過道穿行。這些又黑又小的囚室就在法蘭西國王宮殿的華美拱廊邊上,拱廊上方便是被人稱之為的聖路易長廊,現在,人們可以經過那裡去最高法院的各個所屬部門。這條走廊與自費單人牢房的走廊相連。這裡值得一提的是,盧韋爾這個有名的弒君者當年被關的囚室,就在這兩條走廊的直角交點上。國王漂亮的書房位於蓬貝克塔樓上,書房下方有一列螺旋形樓梯,這條陰暗的走廊直通到這列樓梯。無論是住自費單間的囚犯,還是單獨監禁的囚犯,放風時來回都要經過這列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