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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女人,沒有問題是一個初出道的嫩角色,眼看兩位有錢而老資格的前輩身上那樣的奢華,差不多自慚形穢了。極簡單的穿著一件藍色金銀鑲邊的白開司米衣衫,滿頭插着鮮花,理髮匠笨拙的手段,無意之間倒使她的金黃頭髮另有一番天真的風度。盛裝之下有點兒發僵,她正如俗語所說的,免不了初次登台的那種羞人答答。剛從瓦洛涅鄉下來,她的新鮮嬌嫩在巴黎是無人競爭的,她的天真純樸連垂死的人見了都會動心;她的美,和諾曼底供應巴黎戲院的多少美女不相上下。齊齊整整的臉上,線條的純粹,就象天使的一樣合於理想。乳白的皮膚反映着灧瀲的燈光,好比一面鏡子。腮幫上細膩的色調,彷彿是畫筆調出來的。她名字叫做西達麗斯。我們在下文可以看到,對於努裡松太太和瑪奈弗太太下的那局棋,她是必不可少的一個卒子。
這個十六歲的尤物是卡拉比訥帶來的,她給珍妮·卡迪訥介紹了,卡迪訥說:
「啊,我的乖乖,你的手臂不象你的名字呀。」
的確,西達麗斯令人讚美的一雙手臂是肌理緊密,斑痕很多而血色鮮明的。
「她值多少?」珍妮·卡迪訥輕輕的問卡拉比訥。
「一筆遺產。」
「你想把她怎麼辦?」
「噢!要她做孔巴比斯太太!」
「你做這個媒一定有好處嘍?」
「你猜吧!」
「一套銀器?」
「我已經有三套了!」
「鑽石?」
「我還要出賣呢……」
「難道給你一隻綠毛猴子嗎?」
「不,是一幅拉斐爾!」
「虧你想得出!」
「約瑟法老是拿她的畫吹牛,把我耳朵都聒聾了,」卡拉比訥回答,「我要攪些好東西勝過她……」
杜·蒂耶把飯局的主角巴西人帶來了。接着來的是埃魯維爾公爵和約瑟法。歌唱家穿著一件簡單的絲絨衣衫;可是脖子裡亮着一條十二萬法郎的珠項鏈,在白茶花似的皮膚上你簡直辨不出珠子。漆黑的髮髻中間戴着一朵紅茶花(另外一種的美人痣!)非常惹眼;每條臂膀上戴了十一隻珠鐲。她過去跟珍妮·卡迪訥握手,卡迪訥說:「把手鐲借給我!」約瑟法便脫下來放在一個盤子裡遞給她的朋友。
「哎喲,了不起!」卡拉比訥說。「真要做了公爵夫人才行!從沒見過這樣多的珠子!」她轉身對著矮小的埃魯維爾公爵:「為了裝扮這個丫頭,你大概把海洋都撈空了吧,公爵?」
卡迪訥只拿了一隻手鐲,把餘下的二十隻套上歌唱家美麗的手臂,親了一下。
餘下的客人是:文壇的清客盧斯托、拉帕菲林和瑪拉迦、馬索爾、沃維奈,最重要的一家報館主人泰奧多爾·迦亞。王爺氣派的埃魯維爾公爵,當然對誰都彬彬有禮,但對德·拉帕菲林另有一種招呼,雖沒有特別尊敬或親密的意味,卻彷彿告訴大家:咱們才是一家人,才配稱兄道弟!這種成為貴族標識的招呼,是特意行出來氣氣資產階級的風雅人士的。
卡拉比訥請孔巴比斯坐在她左手,埃魯維爾公爵坐在她右手。西達麗斯坐在巴西人旁邊,她的另一邊是畢西沃。緊靠公爵的是瑪拉迦。
七點,開始吃生蠔。八點,在兩道菜之間,大家嘗了一點冰鎮潘趣酒①。這一類筵席的菜單是眾所周知的。九點,十四位客人喝了四十二瓶各式各樣的酒,照例的東拉西扯,胡說八道。四月裡最沒味兒的飯後點心已經端上。這種令人頭暈的氣氛,只能使諾曼底姑娘一個人有點兒醉意,在那裡哼一支聖誕歌的調子。除了這個可憐的女孩子,沒有一個人神志不清;酒客和交際花是巴黎飯局中的精華。大家嘻嘻哈哈,雖然眼睛發亮,照樣很精神,可是談話的方向轉到了譏諷、軼事、和秘史方面。至此為止,話題回來回去總離不了跑馬、交易所、批評公子哥兒和喧傳一時的醜事等等,慢慢的卻染上親密的意味,快要分化為捉對子談心了。
①一種酒加糖、紅茶、檸檬等調製的飲料。
這時卡拉比訥向萊翁·德·洛拉,畢西沃,拉帕菲林,杜·蒂耶飛了幾個眼風,大家便提到了愛情。
「正經醫生從來不談醫學,真正的貴族從來不提家世,有才氣的人從來不談自己的作品,」約瑟法說;「咱們幹嗎要談自己的本行?……為了這個飯局,我特意教歌劇院停演,難道在這兒還得工作不成?所以諸位,別裝腔了吧。」
「人家跟你談的是真正的愛情,我的乖乖!」瑪拉迦說,「是一個人不怕傾家蕩產、把父母妻子一齊賣掉、不怕進克利希監獄的那種愛情……」
「那麼你說吧!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歌唱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