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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兩塊金洋望桌上一扔,走去坐在便榻上,那神氣明明是教大家走路。科凱夫婦倆唧噥了兩句,離開了客廳,克洛德·維尼翁無可奈何也跟着他們走了。這兩批一走,那些不識時務的客人也覺得無法再留。結果只剩下男爵和克勒韋爾一聲不出的僵在那裡。後來,于洛竟忘記了克勒韋爾,躡手躡腳想去靠在房門上偷聽,卻又後退不迭的縮了回來,因為瑪奈弗打開房門,臉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見只剩了兩個人表示很奇怪:
「怎麼,不喝茶了嗎?」他說。
「瓦萊麗哪兒去了?」男爵氣咻咻的問。
「我的女人嗎?她上樓到今姨那兒去了。」瑪奈弗回答。
「幹嗎把我們丟在這兒,去找那個蠢姑娘?」
「令姨從男爵夫人家回來,有點兒不消化,瑪蒂裡訥來要了茶,瓦萊麗上去瞧瞧是怎麼回事。」
「老表呢?……」
「走了!」
「真的?……」男爵問。
「是我把他送上車的!」瑪奈弗扮了一個醜惡的笑臉。
街上傳來馬車駛過的聲音。男爵根本把瑪奈弗看做零,便上樓找李斯貝特去了。一個人在妒性大發之下,往往有些觸機的念頭。瑪奈弗的無恥,男爵知道太清楚了,他疑心夫婦倆通同着閙鬼。
瑪奈弗發覺只有克勒韋爾一個人了,便問:「那幾位先生太太都怎麼了?」
「太陽下山,鷄鴨進窠,」克勒韋爾回答,「瑪奈弗太太不見了,她的跟班也就散了。來,咱們玩一會皮克吧①,」克勒韋爾想賴着不走。
他啊,他也相信巴西人還在屋裡。瑪奈弗跟他玩起牌來。區長的精明不下于男爵;他可以跟丈夫賭錢,在這兒無窮無盡的待下去;至于丈夫,自從賭場禁閉以後②,只能靠交際場中的小賭局過過癮。
①皮克,法國的一種紙牌戲。
②一八三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巴黎賭場被全部取締。
男爵急急忙忙奔上貝姨的公寓;可是門關着,隔門問訊的手續,使那些警覺而狡獪的女人盡有時間安排一個喝着茶閙病的場面。貝特病得很凶,把瓦萊麗嚇壞了,惟恐有什麼不測似的,所以男爵氣沖沖的進來,瓦萊麗簡直沒有在意。遇到大吵大閙的時候,疾病是女人最常用的屏風。于洛偷偷的到處張望,貝姨臥室裡並沒一處可以藏起巴西人的地方。
「你的不消化,貝特,替我太太那頓夜飯增光不少,」他打量着老姑娘說。她明明是好好的,卻裝做一面喝茶一面胃臟抽搐,不住的作嘔打嗝。
「幸而咱們的貝特住在我一起!沒有我,可憐她命都沒有啦……」瑪奈弗太太說。
「你以為我裝病是不是?……簡直是侮辱……」貝特對男爵說。
「為什麼?」男爵問;「敢情你知道我為什麼上樓的?」他在眼梢裡偷覷盥洗室的門,門上的鑰匙給拿掉了。
「你在講外國話嗎?……」瑪奈弗太太傷心的表情,彷彿她的溫情與忠實都受了誣衊似的。
「可是,親愛的姊夫,的確是你把我害到這個地步的,」貝特一口咬定。
這句話轉移了男爵的目標,他莫名其妙的瞪着老姑娘。
「你知道我對你怎麼樣,」貝特接著說,「我人住在這兒,就是真憑實據。我拚着一生最後的精力照顧瓦萊麗的利益,也就是你的利益。她這個家,照這個場面,比旁人家要省十倍的錢。沒有我,哼!姊夫,你兩千法郎決計不夠,非得花上三千四千的。」
男爵表示不耐煩:「這些我全知道,你在種種方面照顧我們,」他說著,走到瑪奈弗太太前面摟着她的脖子,「不是嗎,我的小美人?……」
「真的,」瓦萊麗嚷道,「我以為你瘋了!……」
「好吧,你沒有懷疑我的忠心,」李斯貝特又說;「可是我也愛我的姊姊阿黛莉娜,我今天看見她在哭。她有一個月不看見你了!這太不象話了。你讓可憐的阿黛莉娜沒有錢。你的女兒差一點暈過去,因為知道靠了你哥哥我們才有夜飯吃!今天你家裡開不出伙食!阿黛莉娜決意犧牲,預備自謀生路。她對我說:我可以跟你一樣做工!這句話揪緊了我的心,想到一八一一年代的她和一八四一年代的她,三十年功夫!這樣我的夜飯就下不去了……我熬着痛苦想挺過去;可是一到這兒,我真要死了……」
「你瞧,瓦萊麗,」男爵說,“為了愛你,我攪到什麼地步!
……在家裡作了這樣大的孽!……”
「噢!所以我不願意嫁人呀!」貝特幸災樂禍的嚷着,「你是一個挺好的男人,阿黛莉娜是一個天使,哪知赤膽忠心得到這種報應。」
「一個老天使!」瑪奈弗太太輕輕補上一句,她又溫柔又挖苦的望着埃克托。他卻在那兒把她仔細端詳,好象預審官打量一個被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