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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洛替太太找的寓所,包括一個寬大的穿堂、一間客廳和一間帶盥洗室的臥房。飯廳是跟客廳平行而相連的。四層樓上另有兩間仆室一間廚房。這個住所對一個參議官兼陸軍部署長還算不失體面。屋子、院子、樓梯,都很有氣派。男爵夫人只能用她豪華的陳跡來裝飾客廳、臥房和飯廳,便從大學街上的舊傢具裡挑出最好的一部分搬來。可憐的夫人也喜歡這些舊東西,它們見過她當年的幸福,有如千言萬語,能給她安慰似的。她能在回憶中看到鮮花,正如她能在地毯上看出別人不易辨認的玫瑰花紋。
寬大的穿堂,擺着十二張椅子,一隻風雨表,一隻大火爐,掛着紅邊白布的長窗帘,很象衙門裡那種簡陋的穿堂;你一進去就會覺得難受,就會感受到這位夫人淒涼寂寞的生活。痛苦跟歡樂一樣,會創造一種氣氛的。走進人家的屋子,你第一眼就可以知道它的基調是什麼,是愛情還是絶望。其大無比的臥房,美麗的花胡桃木傢具還是雅各·台瑪忒①設計的,全是帝政時代的雕工裝飾,桌椅上的紫銅鑲嵌,比路易十六式的黃銅裝飾還要冷氣逼人。男爵夫人坐在一張羅馬式椅子裡,前面擺着一張工作台,台腳是雕的斯芬克司;她臉上血色已經褪盡,卻假裝快活,保持她皇后一般威嚴的風度,好似她保存那件家常穿的藍絲絨衣服一樣。看到她這副情景,你是會發抖的。她全靠高傲的靈魂支持她的身體,維持她的美貌。男爵夫人在這座冷宮裡獃了一年,就對於她苦難的深廣完全體味到了。
「埃克托把我丟在這兒,我的生活比一個鄉下女人還好得多哩,」她對自己說,「他要我這樣,好吧,就照他的意旨辦吧!我是于洛男爵夫人,法蘭西元帥的弟媳婦。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過失,兩個孩子都已成家,憑着白壁無瑕的妻子身分,回想著我過去的幸福,我大可以等死了。」
工作台高頭的牆上掛着于洛的肖像,穿著帝國禁衛軍後勤司令的制服,是一八一○年代羅貝爾·勒費弗爾②的手筆。桌上放著一部《效法基督》,阿黛莉娜的經常讀物,逢到來客才扔下的。這個無可非議的瑪德萊娜③也在她的沙漠中靜聽聖靈的聲音。
①雅各·台瑪忒(
1770—
1841),法國大革命前著名的高級木器工人。
②羅貝爾·勒費弗爾(
1756—
1830),帝政時期及後來王政復辟時期的肖像畫家,曾為拿破崙,教皇七世和路易十八等有名人物畫像。
③即《新約》中抹大拉的馬利亞,原是有罪的娼妓,後為基督所感化,棄邪歸正,懺悔終身。被尊為聖女。
「瑪麗埃特,太太好嗎?」李斯貝特問開門的廚娘。
「噢!小姐,面子上還好:可是對你說不要緊,這樣下去,她是不要老命了,」瑪麗埃特咬着貝特的耳朵。「真的,你該勸勸她生活過得好一點。昨天太太吩咐早上只給她兩個銅子的牛奶,一個銅子的小麵包;晚上或是鰽白魚,或是一塊冷的小牛肉,她教我煮上一斤預備吃一個禮拜,當然是在她一個人吃飯的時候端出去……她一天伙食只肯花六個銅子。這怎麼行!要是我把這一套告訴了元帥,他準會跟男爵吵架,不給他遺產的;你可是又好心又能幹,你能夠想辦法……」
「幹嗎不告訴男爵呢?」
「啊!好小姐,他有二十天二十五天不來了,你沒有來的那個時期,他一直沒有來過!再說,太太拿開差威嚇我,不准我向先生要錢。但是說到痛苦吧……嚇,可憐的太太真是一肚子的委屈!先生把她忘了這麼久還是第一遭……每次打鈴,她總奔到窗口張望……可是最近四五天,她坐在椅子裡不動了。她在看書!每回上伯爵夫人家,她總吩咐我:瑪麗埃特,要是先生來,告訴他我就在屋子裡;你教門房跑一趟,我一定重重賞他酒錢!」
「可憐的表姊!」貝特說,「聽你這麼說,我心都碎了。我天天跟表姊夫提到她。可是白費!他說:不錯,貝特,我是一個昏蛋;太太是天使,我是魔鬼!我明天準去……結果他還是待在瑪奈弗太太家裡;這女人把他敗光了,他可把她當做心肝寶貝,簡直離不開她。我只能盡我的力量!要沒有我在那兒帶著瑪蒂裡訥幫忙,男爵的錢還要多花一倍;那時他既然什麼都完了,也許早已把自己一槍打死。可是,瑪麗埃特,男爵死了,阿黛莉娜還能活嗎?至少我想法在那裡彌縫,不讓表姊夫吃掉太多的錢……」
「可憐的太太也是這麼說;她知道欠你不少情分;她說她從前把你看錯了……」
「啊!」李斯貝特叫了一聲,「她沒有說別的嗎?」
“沒有,小姐。要是你想使她快活,你得跟她多提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