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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僧徒收拾淨盡,安貯停當,放心睡了。自道神鬼莫測,豈知天理難容!是夜有個巡江捕盜指揮,也泊舟磯下,守侯甚麼公事。天早起來,只見一個婦人走到船邊,將一個擔桶汲水,且是生得美貌。指揮留心,一眼望他那條路去,只見不定到民家,一直走到寺門裡來。指揮疑道:「寺內如何有美婦擔水?必是僧徒不公不法。」帶了哨兵,一路趕來,見那婦人走進一個僧房。指揮人等,又趕進去,卻走向一個酒房中去了。寺僧見個官帶了哨兵,絶早來到,虛心病發,個個面如土色,慌慌張張,卻是出其不意,躲避不及。指揮先叫把僧人押定,自己坐在堂中,叫兩個兵到酒房中搜看。只見婦人進得房門,隱隱還在裡頭,一見人來鑽入瓮裡去了,走來稟了指揮。指揮道:「瓮中必有冤枉。」就叫哨兵取出瓮來,打開看時,只見血肉狼藉,頭顱劈破,是一個人碎割了的。就把僧徒兩個縛了,解到巡江察院處來。一上刑罰,僧徒熬苦不過,只得從實供招,就押去寺中起臓來為證,問成大闢,立時處決。眾人見僧口招,因為佈施修閣,起心謀殺,方曉得適纔婦人,乃是觀音顯靈,那一個不唸一聲「南無靈感觀世音菩薩」?要見佛天甚近,欺心事是做不得的。
從來觀世音機靈,固然無處不顯應,卻是燕子磯的,還是小可;香火之盛,莫如杭州三天竺。那三天竺是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三天竺中,又是上天竺為極盛。這個天竺峰在府城之西,西湖之南。登了此峰,西湖如享,長江如帶,地勝神靈,每年間人山人海,挨擠不開的。而今小子要表白天竺觀音一件顯靈的,與看官們聽著。且先聽小子《風》、《花》、《雪》、《月》四詞,然後再講正話。
風裊裊,風裊裊,各嶺位孤松,春郊搖弱草。收雲月色明,卷霧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來,極復頻將炎氣掃。風裊裊,野花亂落今人老——右《詠風》。
花艷艷,花艷艷,妖燒巧似妝,瑣碎渾如剪。露凝色更鮮,風送香常遠。一技獨茂逞冰肌,萬朵爭妍含醉臉。花艷艷,上林富貴真堪羡——右《詠花》。
雪飄飄,雪飄飄,翠玉封梅萼,青鹽壓竹梢。灑空翻絮浪,積檻鎖銀橋。千山渾駭鋪鉛粉,萬木依稀擁素袍。雪飄飄,長途遊子恨迢遙——右《詠雪》。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鈎模野,方團鏡掛天。斜移花影亂,低映水紋連。詩人舉盞搜佳句,美女推窗遲月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無邊——右《詠月》。
看官,你道這四首是何人所作?話說洪武年間浙江鹽官會骸山中,有一老者,緇服蒼顏,幅巾繩履,是個道人打扮。不見他治甚生業,日常醉歌于市間,歌畢起舞,跳木緣枝,宛轉盤旋,身子輕捷,如驚魚飛燕。又且知書善詠,詼諧笑浪,秀髮如瀉,有文士登游此山者,常與他唱和談謔。一日大醉,索酒家筆硯,題此四詞在石壁上,觀者稱賞。自從寫過,黑跡漸深,越磨越亮。山中這些與他熟識的人,見他這些奇異,疑心他是個仙人,卻再沒處查他的蹤跡。日日往來山中,又不見個住家的所在,雖然有些疑怪,習見習聞,日月已久,也不以為意了,平日只以老道相稱呼而已。
離山一里之外,有個大姓仇氏。夫妻兩個,年登四十,極是好善,並無子嗣。乃舍錢刻一慈悲大士像,供禮于家,朝夕香花燈果,拜求如願。每年二月十九日是大士生辰,夫妻兩個,齋戒虔誠,躬往天竺。三步一拜,拜將上去,燒香祈禱:不論男女,求生一個,以續後代。如是三年,其妻果然有了妊孕。十月期滿,晚間生下一個女孩。夫妻兩個,歡喜無限,取名夜珠。因是夜裡生人,取掌上珠之意,又是夜明珠寶貝一般。年復一年,看看長成,端慧多能,工容兼妙。父母愛惜他真個如珠似玉,倏忽已是十九歲。父母俱是六十以上了,尚未許聘人家。
你道老來子做父母的,巴不得他早成配偶,奉事暮年。怎的二八當年多過了,還未嫁人。只因夜珠是這大姓的愛女,又且生得美貌伶俐,夫妻兩個做了一個大指望,道是必要揀個十全毫無嫌鄙的女婿來嫁他,等他名成利遂,老夫婦靠他終身。亦且只要入贅的,不肯嫁出的。左近人家,有幾家來說的,兩個老人家嫌好道醜:便有數家象意的,又要娶去,不肯入贅;有女婿人物好,學問高的,家事又或者淡薄些;有人家資財多,門戶高的,女婿又或者愚蠢些。所以高不輳,低不就,那些做媒的,見這兩個老人家難理會,也有好些不耐煩,所以親事越遲了。卻把仇家女子美貌,擇婿難為人事之名,遠近都傳播開來,誰知其間動了一個人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