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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熊店主,重夢見五顯靈官對他說道:「快與我等拆了面前短壁,攔着十分鬱悶。」店主夢中道:「神聖前日分付小人起造,如何又要拆毀?」靈官道:「前日為蕭秀才時常此間來往,他後日當中狀元,我等見了他坐立不便,所以教你築牆遮蔽。今他于某月某日,替某人寫了一紙休書,拆散了一家夫婦,上天鑒知,減其爵祿。今職在吾等之下,相見無礙,以此可拆。」那店主正要再問時,一跳驚醒。想道:「好生奇異!難道有這等事?明日待我問蕭秀才,果有寫休書一事否,便知端的。」
明日當真先拆去了壁,卻好那蕭秀才踱將來,店主邀住道:「官人,有句說話。請店裡坐地。」入到裡面坐定吃茶,店主動問道:「官人曾于某月某日與別人代寫休書麼?」秀才想了一會道:「是曾寫來,你怎地曉得?」店主遂將前後夢中靈官的說話,一一告訴了一遍。秀才聽罷目睜口獃,懊悔不迭。後來果然舉了孝廉,只做到一個知州地位。那蕭秀才因一時無心失誤上,白送了一個狀元。世人做事,決不可不檢點!曾有詩道得好:
人生常好事,作着不自知。
起念埋根際,須思決局時。
動止雖微渺,千連已彌滋。
昏昏罹天網,方知悔是遲。
試看那拆人夫婦的,受禍不淺,便曉得那完人夫婦的,獲福非輕。如今牽說前代一個公卿,把幾個他州外族之人,認做至親骨肉,撮合了才子佳人,保全了孤兒寡婦,又安葬了朽骨枯骸。如此陰德,又不止是完人夫婦了。所以後來受天之報,非同小可。
這話文出在宋真宗時,西京洛陽縣有一官人,姓劉,名弘敬,字元普,曾任過青州刺史,六十歲上告老還鄉。繼娶夫人王氏,年尚未滿四十。廣有家財,並無子女。一應田園、典鋪,俱托內侄王文用管理。自己只是在家中廣行善事,仗義疏財,揮金如土。從前至後,已不知濟過多少人了,四方無人不聞其名。只是並無子息,日夜憂心。
時遇清明節屆,劉元普分付王文用整備了犧牲酒醴,往墳塋祭掃。與夫人各乘小轎,仆從在後相隨。不逾時,到了墳上,澆奠已畢,元普拜伏墳前,口中說著幾句道:
堪憐弘敬年垂邁,不孝有三無後大。七十人稱自古稀,殘生不久留塵界。今朝夫婦拜墳塋,他年誰向墳塋拜?膝下蕭條未足悲,從前血食何容文?天高聽遠實難憑,一脈宗親須憫愛。訴罷中心淚欲枯,先靈英爽知何在?
當下劉元普說到此處,放聲大哭。旁人俱各悲淒。那王夫人極是賢德的,拭着淚上前勸道:「相公請免愁煩,雖是年紀將暮,筋力未衰,妾身縱不能生育,當別娶少年為妻,子嗣尚有可望,徒悲無益。」劉元普見說,只得勉強收淚,分付家人送夫人乘轎先回,自己留一個家相隨,閒行散悶,徐步回來。
將及到家之際,遇見一個全真先生,手執招牌,上寫着「風鑒通神」。元普見是相士,正要卜問子嗣,便延他到家中來坐。吃茶已畢,元普端坐,求先生細相。先生仔細相了一回,略無忌煒,說道:「觀使君氣色,非但無嗣,壽亦在旦夕矣。」元普道:「學生年近古稀,死亦非夭。子嗣之事,至此暮年,亦是水中撈月了。但學生自想,生平雖無大德;濟弱扶傾,矢心已久。不知如何罪業,遂至殄絶祖宗之祀?」先生微笑道:「使君差矣!自古道:『富着怨之叢。』使君廣有傢俬,豈能一一綜理?彼任事者只顧肥家,不存公道,大鬥小秤,侵剝百端,以致小民愁怨。使君縱然行善,只好功過相酬耳,恐不能獲福也。使君但當悉杜其弊,益廣仁慈;多福多壽多男,特易易耳。」無普聞言,默然聽受。先生起身作別,不受謝金,飄然去了。元普知是異人,深信其言,遂取田園、典鋪帳目一一稽查,又潛往街市、鄉間,各處探聽,盡知其實。遂將眾管事人一一申飭,並妻侄王文用也受了一番呵叱。自此益修善事,不題。
卻說汴京有個舉子李遜,字克讓,年三十六歲。親妻張氏,生子李彥青,小字春郎,年方十六。本是西粵人氏,只為與京師遙遠,十分孤貧,不便赴試。數年前挈妻攜子流寓京師,卻喜中了新科進士,除授錢塘縣尹,擇個吉日,一同到了仕所。李克讓看見湖山佳勝,宛然神仙境界,不覺心中爽然。誰想貧儒命薄,到任未及一月,犯了個不起之症。正是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只奔福輕人。那張氏與春郎請醫調治,百般無效,看看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