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
嚴公兒子喜得無恙歸家,求告父母道:「孩兒願改從前過失,侍奉二親。官府已貴罰過,任父親發落。」老兒昨日一口氣上到府告宮,過了一夜,又見兒子已受了官刑,只這一番說話,心腸已自軟了。他老夫妻兩個原是極溺愛這兒子的,想起道:「當初受孕之時,夢中四句言語說:『求來子,終沒耳;添你丁,減你齒。』今日老兒落齒,兒子嚙耳,正此驗也。這也是天數,不必說了。」自此,那兒子當真守分孝敬二親,後來卻得善終。這叫做改過自新,皇天必看。
如今再說一個肆行不孝,到底不悛,明彰報應的。
某朝某府某縣,有一人姓趙,排行第六,人多叫他做趙六老。家聲清白,囊橐肥饒。夫妻兩口,生下一子,方離乳哺,是他兩人心頭的氣,身上的肉。未生下時,兩人各處許下了諾多香願。只此一節上,已為這兒子費了無數錢財。不期三歲上出起痘來,兩人終夜無寐,遍訪名醫,多方覓藥,不論資財。只求得孩兒無恙,便殺了身己,也自甘心。兩人憂疑驚恐,巴得到痘花回花,就是黑夜裡得了明珠,也沒得這般歡喜。看看調養得精神完固,也不知服了多少藥料,吃了多少辛勤,壞了多少錢物。殷殷撫養,到了六七歲,又要送他上學。延一個老成名師,擇日叫他拜了先生,取個學名喚做趙聰。先習了些《神童》、《幹家詩》,後習《大學》。兩人又怕兒子辛苦了,又怕先生拘束他,生出病來,每日不上讀得幾句書便歇了。那趙聰也到會體貼他夫妻兩人的意思,常只是詐病佯疾,不進學堂。兩人卻是不敢違拗了他。那先生看了這些光景,口中不語,心下思量道:「這真叫做禽犢之愛!適所以害之耳。養成於今日,後悔無及矣。」卻只是冷眼旁觀,任主人家措置。
過了半年三個月,忽又有人家來議親,卻是一個宦戶人家,姓殷,老兒曾任太守,故了。趙六老卻要扳高,央媒求了口帖,選了吉日,極濃重的下了一付謝允禮。自此聘下了殷家女子。逢時致時,逢節致節,往往來來,也不知費用了多少禮物。
韶光短淺,趙聰因為嬌養,直挨到十四歲上才讀完得經書,趙六老還道是他出人頭地,歡喜無限。十五六歲,免不得教他試筆作文。六老此時為這兒子面上,家事已弄得七八了。沒奈何,要兒子成就,情願借貸延師,又重市延請一個飽學秀才,與他引導。每年束修五十金,其外節儀與夫供給之盛,自不必說。那趙聰原是個極貪安宴,十日九不在書房裡的,先生到落得吃自在飯,得了重資,省了氣力。為此就有那一班不成才、沒廉恥的秀才,便要謀他館谷。自有那有志向誠實的,往往卻之不就。此之謂賢愚不等。
話休絮煩,轉眼間又過了一個年頭。卻值文宗考童生,六老也叫趙聰沒張沒致的前去赴考。又替他鑽刺央人情,又在自折了銀子。考事已過,六老又思量替兒了畢姻,卻是手頭委實有些窘迫了,又只得央中寫契,借到某處銀四百兩。那中人叫做王三,是六老平日專托他做事的。似此借票,已寫過了幾紙,多只是他居間。其時在劉上戶家借了四百銀子,交與六老。便將銀備辦禮物,擇日納采,訂了婚期。過了兩月,又近吉日,卻又欠接親之費。六老只得東挪西湊,尋了幾件衣飾之類,往典鋪中解了四十兩銀子,卻也不勾使用,只得又尋了王三,寫了一紙票,又往褚員外家借了六十金,方得發迎會親。殷公子送妹子過門,趙六老極其慇勤謙讓,吃了五七日筵席,各自散了。
小夫妻兩口恩愛如山,在六老間壁一個小院子裡居住,快活過日。殷家女子到百般好,只有些兒毛病:專一恃貴自高,不把公婆看在眼裡;且又十分慳吝,一文半貫,慣會唆那丈夫做些慘刻之事。若是殷家女子賢慧時,勸他丈夫學好,也不到得後來惹出這場大事了!
自古妻賢夫禍少,應知子孝父心寬。
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