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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 上 - 82 / 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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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誌異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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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承休,遼陽人(1)。喜交遊,所與皆知名士。夜夢一人告之曰:「子交遊遍海內,皆濫交耳。惟一人可共息難,何反不識?」問:「何人?」曰:「田七郎非與?」醒而異之。詰朝,見所與游,輒問七郎。

客或識為東村業獵者。武敬謁諸家,以馬撾門。未幾,一人出,年二十餘,目蜂腰(2) ,着膩(3) ,衣皂犢鼻(4) ,多白補綴。拱手于額而問所自。武展姓氏;且托途中不快,借廬憩息。問七郎,答曰:「我即是也。」遂延客人。


  

見破屋數椽,木岐支壁。入一小室,虎皮狼蛻(5) ,懸布楹間,更無機榻可坐。

七郎就地設皋比焉(6)。武與語,言詞樸質,大悅之。遽貽金作生計,七郎不受。固予之,七郎受以白母。俄頃將還,固辭不受。武強之再四。母龍鍾而至(7),厲色曰:「老身止此兒,不欲令事貴客!」武慚而退,歸途展轉,不解其意。適從人于舍後聞母言,因以告武。先是,七郎持金白母,母曰:“我適睹公子,有晦紋(8) ,必罹奇禍。聞之:受人知者分人憂,受人恩者急人難。

富人報人以財,貧人報人以義。無故而得重賂,不祥,恐將取死報于子矣(9)。“武聞之,深嘆母賢;然益傾慕七郎。

翼日,設筵招之,辭不至。武登其堂,坐而索飲。七郎自行酒,陳鹿脯(10)。殊盡情禮。越日,武邀酬之,乃至。款洽甚歡。贈以金,即不受。武托購虎皮,乃受之。歸視所蓄,計不足償,思再獵而後獻之。入山三日,無所獵獲。會妻病,守視湯藥,不遑操業。浹旬(11),妻淹忽以死。為營齋葬(12),所受金稍稍耗去。

武親臨唁送,禮儀優渥。既葬,負弩山林,益思所以報武,而迄無所得。武探得其故,輒勸勿亟。切望七郎姑一臨存(13);而七郎終以負債為憾,不肯至。武因先索舊藏,以速其來,七郎檢視故革,則蠹蝕殃敗(14),毛盡脫,懊喪益甚。武知之,馳行其庭,極意慰解之。又視敗革,曰:「此亦復佳。仆所欲得,原不以毛。」遂軸出(15),兼邀同往。七郎不可,乃自歸。七郎念終以不足報武,裹糧入山(16),凡數夜,得一虎,全而饋之。

武喜,治具,請三日留。七郎辭之堅。武鍵庭戶,使不得出。賓客見七郎樸陋,竊謂公子妄交,而武周旋七郎,殊異諸客。為易新服,卻不受;承其寐而潛易之,不得已而受之。既去,其子奉媼命,返新衣,索其敝裰(17)。 武笑曰:「歸語老姥,故衣已拆作履襯矣(18)。 」自是,七郎日以兔鹿相貽(19),召之即不復至。武一日詣七郎,值出獵未返。媼出,門語曰(20):「再勿引致吾兒(21),大不懷好意!」武敬禮之,慚而退。

半年許,家人忽白:「七郎為爭獵豹,毆死人命,捉將官裡去。」武大驚,馳視之,已械收在獄。見武無言,但云:「此後煩恤老母。」武慘然出,急以重金賂邑宰;又以百金賂仇主。月餘無事,釋七郎歸。母慨然曰:「子髮膚受之武公子(22),非老身所得而愛惜者矣。但祝公子終百年無災患(23),即兒福。」七郎欲詣謝武,母曰:「住則往耳,見公子勿謝也。小恩可謝,大恩不可謝。」七郎見武;武溫言慰藉,七郎唯唯。家人咸怪其疏;武喜其誠篤,益厚遇之。由是恆數日留公子家。饋遺輒受,不復辭,亦不言報。

會武初度(24),賓從煩多,夜舍屨滿(25)。 武偕七郎臥斗室中,三仆即床下藉芻藁。二更向盡,諸仆皆睡去,兩人猶刺刺語(26)。 七郎佩刀掛壁間,忽自騰出匣數寸許(27),錚錚作響,光閃爍如電,武驚起,七郎亦起,問:「床下臥者何人?」武答:「皆廝仆。」七郎曰:「此中必有惡人。」武問故,七郎曰:“此刀購諸異國,殺人未嘗濡縷(28)。 迄今佩三世矣。決首至

千計(29),尚如新發於硎(30)。 見惡人則鳴躍,當去殺人不遠矣。公子宜親君子,遠小人,或萬一可免。「武頷之。七郎終不樂,輾轉床蓆,武曰:」災祥數耳,何憂之深?「七郎曰:」我諸無恐怖,徒以有老母在。「武曰:」何遽至此?「七郎曰:」無則便佳。“蓋床下三人:一為林兒,是老彌子(31),能得主人歡;一僮仆,年十二三,武所常役者;一李應,最拗拙,每因細事與公子裂眼爭,武恆怒之。當夜默念,疑必此人。詰旦,喚至,善言絶今去。

武長子紳,娶王氏。一日,武他出,留林兒居守。齋中菊花方燦。新婦意翁出,齋庭當寂,自詣摘菊。林兒突出勾戲。婦欲遁,林兒強挾入室。婦啼拒,色變聲嘶。紳奔入,林兒始釋手逃去。武歸聞之,怒覓林兒,竟已不知所之。


  
過二三日,始知其投身某御史家。某官都中,家務皆委決於弟。武以同袍義(32),致書索林兒,某弟竟置不發。武益恚,質詞邑宰(33)。 勾牒雖出(34),而隷不捕:宮亦不問。武方憤怒,適七郎至。武曰:「君言驗矣。」因與告。

七郎顏色慘變,終無一語,即徑去。武囑干仆邏察林兒(35)。 林兒夜歸,為邏者所獲,執見武。武掠楚之。林兒語侵武。武叔恆,故長者,恐侄暴怒致禍,勸不如治以官法。武從之,縶赴公庭,而御史家刺書郵至(36);宰釋休兒,付紀綱以去(37)。 林兒意益肆,倡言叢眾中(38)誣主人婦與私。武無奈之,忿塞欲死。

馳登御史門,俯仰叫罵(39)。 裡舍慰勸令歸。逾夜,忽有家人白:「林兒被人臠割(40),拋屍曠野間。」武驚喜,意稍得伸。俄聞御史家訟其叔侄,遂偕叔赴質。

宰不聽辨,欲笞恆。武抗聲曰:“殺人莫須有(41)。

至辱詈紳,則生實為之,無與叔事。“宰置不聞。武裂眥欲上,群役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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