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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要睡覺的時候,城裡起了更,西梁山上的更鼓鼕鼕響了一會,悄悄的從板縫裡看看客人還不走,丈夫沒有什麼話可說,就在梢艙上新棉絮裡一個人睡了。半夜裡,或者已睡著,或者還在胡思亂想,那媳婦抽空爬過了後艙,問是不是想吃一點糖。本來非常歡喜口含冰糖的脾氣,是做媳婦的記得清楚明白,所以即或說已經睡覺,已經吃過,也仍然還是塞了一小片冰糖在口裡。媳婦用著略略抱怨自己那種神氣走去了,丈夫把冰糖含在口裡,正像僅僅為了這一點理由,就得原諒媳婦的行為,盡她在前艙陪客,自己也仍然很和平的睡覺了。
這樣的丈夫在黃莊多著,那裡出強健女子同忠厚男人。地方實在太窮了,一點點收成照例要被上面的人拿去一大半,手足貼地的鄉下人,任你如何勤省耐勞的干做,一年中四分之一時間,即或用紅薯葉子拌和糠灰充飢,總還不容易對付下去。地方雖在山中,離大河碼頭只三十里,由於習慣,女子出鄉討生活,男人通明白這做生意的一切利益。他懂事,女子名分上仍然歸他,養得兒子歸他,有了錢,也總有一部分歸他。
那些船排列在河下,一個陌生人,數來數去是永遠無法數清的。明白這數目,而且明白那秩序,記憶得出每一個船與搖船人樣子,是五區一個老水保。
水保是個獨眼睛的人。這獨眼就據說在年青時節因毆鬥殺過一個水上惡人,因為殺人,同時也就被人把眼睛摳瞎了。
但兩隻眼睛不能分明的,他一隻眼睛卻辦到了。一個河裡都由他管事。他的權力在這些小船上,比一個中國的皇帝、總統在地面上的權力還統一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