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尼太太,」男人們感覺到自己在見識上高人一等時常有的那種笑容在教區幹事的臉上蕩漾開來。「街頭救濟嘛,運用得當,太太,運用得當能起到保衛教區的作用,街頭救濟的首要原則就是,專揀窮小子們不需要的東西給他們,然後他們就再也不想來了。」
「我的天啦!」柯尼太太嚷了起來。「那麼說,也是一件好事羅!」
「是的,太太,你我之間說說也無妨,」邦布爾先生回答,「首要原則就是這一條,妙就妙在這裡,看一下那班膽大包天的報紙上登的隨便什麼案子,你就會發現,給有人生病的家庭發放的救濟就是幾條乳酪。柯尼太太,這可是風行全國的規矩。再者說,」幹事彎下腰,一邊打開帶來的包裹,一邊說道,「這些可是官方機密,我應該說,除開像我們這號在教區擔任職務的,太太,你別對外邊說。太太,這是理事會替醫務室定購的紅葡萄酒,真正新釀的純正紅葡萄酒,上午才出的桶,純淨得跟什麼似的,沒一點沉澱。」
邦布爾先生將第一瓶酒舉到燈前,熟練地搖了搖,證明質量確屬上乘,然後將兩瓶酒一起放到櫃櫥上邊,把先前用來包酒的手帕折起來,細心地揣進衣袋,拿起帽子,似乎打算告辭了。
「這一路可別把你凍壞了,邦布爾先生。」女總管說道。
「風挺厲害的,太太,」邦布爾先生一邊回答,一邊將衣領翻上去。「能把人耳朵割下來。」
女總管的目光從小茶壺移到了教區幹事的身上,他正朝着門口走去。幹事咳嗽一聲,正準備向她道晚安,女總管紅着臉問了一聲,莫非——他莫非連茶也不肯喝一杯?
話音剛落,邦布爾先生立刻重新翻下衣領,把帽子和手杖放在一張椅子上,將另一張拖到桌邊。他慢吞吞地在椅子上坐下來,借這功夫朝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她的兩隻眼睛正牢牢盯住那個小小的茶壺。邦布爾先生又咳嗽了一聲,露出一絲笑意。
柯尼太太站起來,從壁櫥裡取出另一副杯碟。她坐回椅子上的時候,又一次與教區幹事合情脈脈的目光相遇了,臉頓時變得緋紅,趕緊埋頭替他沏茶。邦布爾先生又咳嗽了一聲——這一聲比先前響得多。
「你喜歡喝得甜一點,邦布爾先生?」女總管手裡端着糖缸,問道。
「我愛喝很甜的,真的,太太。」邦布爾先生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着柯尼太太。假如一位教區幹事什麼時候也會顯得十分溫柔的話,此時的邦布爾先生就是一個例子。
茶徹好了,默默無言地遞到了手中。邦布爾先生在膝蓋上鋪了一張手帕,以免麵包屑弄髒了他那條漂亮的緊身褲,開始用茶點。為了使這類賞心樂事多點變化,他不時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不過這並沒有給他的胃口帶來不良影響,恰恰相反,茶和麵包下肚倒像是越發順當了。
「我發現你養了一隻獵,太太,」邦布爾先生一眼看見,一隻獵周圍是她的一家子,正偎在爐前取暖。「我敢說,還有小貓。」
「邦布爾先生,你想像不出我多麼喜歡它們,」女總管回答,「它們是那樣快活,那樣淘氣,又那樣招人喜歡,簡直成了我的夥伴了。」
「真是些可愛的小動物,太太,」邦布爾先生深表贊同,「那麼馴良。」
「噢,可不是嘛。」女總管興緻勃勃地說,「它們對自己的家那麼有感情,我敢擔保,這真是一大樂趣。」
「柯尼太太,夫人,」邦布爾先生慢吞吞地說,一邊用茶匙替自己計算着時間。「我是說,夫人,不管大貓小貓,能跟你住在一塊兒,夫人,倒會對這個家沒感情,夫人,那準是頭蠢驢。」
「喔,邦布爾先生。」柯尼太太提出抗議了。
「不顧事實不行,太太,」邦布爾先生慢悠悠地揮動着茶匙,顯得情意綿綿,頗為莊重,給人留下了加倍深刻的印象。「我會不勝榮幸,親自動手淹死這樣的貓。」
「你可真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女總管一邊伸出手來接教區幹事的茶杯,一邊活潑地說。「還得加上一句,心腸忒硬的男人。」
「心腸忒硬,太太,心腸硬?」邦布爾先生把茶杯遞過去,沒再說下去,柯尼太太接過杯子,他順勢掐了一下她的小指頭,重重地嘆了口氣,張開兩個巴掌在自己的滾邊背心上拍了拍,稍許把椅子從壁爐旁挪開了一些。
柯尼太太和邦布爾先生本來是相對而坐,中間隔了一張圓桌,面前是壁爐,兩人之間的間隔說不上很大。可以想見,邦布爾先生這時正從壁爐前往後退,人依然挨着桌子,這樣便增大了他與柯尼太太之間的距離——這一舉動無疑會受到一些考慮周到的讀者褒獎,看作是邦布爾先生這方面的一個了不起的豪俠舉動。邦布爾先生此時多多少少正受到時間、地點和機會的誘惑,某種充滿柔情蜜意的廢話就要脫口而出,這種話從一班沒長腦筋的輕薄之徒口中說出來倒是不要緊,如果出自堂堂法官、議員、大臣、市長以及其他達官顯貴之口的話,似乎就會大大有失體面。對於一名教區幹事的威嚴與莊重來說更是如此,這一類人(大家心中有數)比所有這些大人物還要來得嚴肅,不苟言笑。
無論邦布爾先生意向如何(肯定都是最高尚的想法),不幸的是,前邊已經兩次提到,桌子是圓的,邦布爾先生一點一點地挪動椅子,自己與女總管之間的距離不一會兒便開始縮短,他繼續沿圓周外緣移動,不失時機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女總管坐的那把椅子挨過去。千真萬確,兩把椅子相碰了,與此同時,邦布爾先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