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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于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分始,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絶之,其絶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
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于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愈嘗從事于汴、徐二府,屢道于兩府間,親祭于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事雲。
南霽雲之乞救于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嚥。」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屠,矢著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
張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曆中于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
「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雲。
【校注】此篇不見于原本古文觀止。校以四部叢刊影元刊《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卷十三,參校以四部備要重刊東雅堂本《昌黎先生集》。
桐葉封弟辨
柳宗元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于唐。」
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于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弟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
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從而成之耶?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于其當,不可使易也,而況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
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況號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缺缺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捕蛇者說
柳宗元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歲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爭奔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