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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生聞而善曰:「斯言也,簡而當,約而有餘,可以破疑網而昭中天矣。其言如此,其人可知也。蓋雖出於一時調笑之語,然其至者百世不能易。」
——選自中華書局排印本《焚書》
有一位道學先生,腳穿寬大而高底的木屐,身上的服飾長袖闊帶,儼然以綱常為冠、以人倫為衣,從故紙堆裡揀來了隻言片語,又竊取到了一些陳詞濫調,便自以為是真正的孔子信徒了。這時他遇見劉諧。劉諧,是一位聰明博學的才子,見了他微笑說:「這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是孔子的兄長啊。」那位道學先生頓時生氣地變了臉色,站起來說:「上天如果不降生孔子,世界就會千秋萬代如在黑夜之中。你是什麼人,敢直呼孔子的名字而以兄長自居?」劉諧說:「怪不得羲皇以前的聖人都是整天點着紙燭走路啊!」那人無言答對,但他又怎能理解劉諧一番話的深刻道理呢?
我李贄聽說以後讚美道:「這句話,簡明而恰當,概括性強而又啟人思考,可以衝散雲霧的遮蔽而使天空晴朗。他的言論這樣,他的人品也就可以知道了。因為這雖然是出於一時的玩笑話,然而其中的深刻道理卻是千百年不可改變的。」
(鄧長風)
牡丹亭記題詞
〔明〕湯顯祖
【原文】
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于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為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傳杜太守事者,彷彿晉武都守李仲文,廣州守馮孝將兒女事。予稍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漢睢陽王收考談生也。
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自非通人,恆以理相格耳。第雲理之所必無,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選自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本《湯顯祖詩文集》
天下女子的多情,難道還有像杜麗娘那樣的嗎?夢見那位情人就得病,一病而迅即不起,以至親手描繪自己的畫像傳于世以後就死了。死去三年了,又能在冥冥之中尋求到所夢的人而復生。像杜麗娘這樣,才可以稱得上是多情的人了。她的情在不知不覺中激發起來,而且越來越深,活着時可以為情而死,死了又可以為情而生。活着不願為情而死,死而不能復生的,都不能算是感情的極點啊。夢中產生的情,為什麼一定不是真的呢,天下難道還缺少這樣的夢中之人嗎?一定要挨到男女同席了才算是成親,等到掛冠辭官後才感覺安全的,都是隻看事情表面的說法啊。
記述杜太守事蹟的故事,模仿了晉代武都太守李仲文、廣州太守馮孝將兒女戀愛的傳說。我稍加改動而寫成了這個劇本。至于杜太守拘押拷打柳夢梅,也就象漢代睢陽王拘押拷打談生了。
唉,人世的事情,不是人世所能理解透徹的。自己不是學問貫通古今的人,所以常常用「理」去加以推究了。只是一味強調(杜麗娘死而復生與柳夢梅結合的事)從理的角度看一定沒有,又怎麼知道從情的角度看一定存在呢?
(鄧長風)
可樓記
〔明〕高攀龍
水居一室耳,高其左偏為樓。樓可方丈,窗疏四闢。其南則湖山,北則田舍,東則九陸,西則九龍峙焉。樓成,高子登而望之曰:「可矣!吾于山有穆然之思焉,于水有悠然之旨焉,可以被風之爽,可以負日之暄,可以賓月之來而餞其往,優哉游哉,可以卒歲矣!」於是名之曰「可樓」,謂吾意之所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