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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秦欲璧,趙弗予璧,兩無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歸,曲在趙。欲使曲在秦,則莫如棄璧;畏棄璧,則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圖以予城,又設九賓,齋而受璧,其勢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則前請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趙璧乎?而十五城秦寶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棄我如草芥也。大王弗與城,而紿趙璧,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請就死於國,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懷而逃之,而歸直于秦!是時秦意未欲與趙絶耳。令秦王怒而僇相如于市,武安君十萬眾壓邯鄲,而責璧與信,一勝而相如族,再勝而璧終入秦矣。
吾故曰:藺相如之獲全於璧也,天也。若其勁澠池,柔廉頗,則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趙者,天固曲全之哉!
藺相如完璧歸趙,人人都稱讚他。但我不敢苟同這一看法。
秦國以十五座城池的空名,欺詐趙國以勒索和氏璧。這時說它要得到璧是實情,而不是藉此以窺視趙國。趙國知此實情就不給,不知此實情就給;知此實情而懼怕秦國就給,知此實情而不懼怕秦國就不給。這只要兩句話就能解決了,為何既懼怕它而又去激怒它呢?
而且秦國想要得到玉璧,趙國不給,雙方都沒有什麼是非曲直可言。趙國送去玉璧而秦國不給城,其曲在秦。秦國給城而趙國收回了玉璧,其曲在趙。要想使秦國理屈,則不如放棄玉璧;害怕失去玉璧,則不如不給。秦王既然按照地圖劃給了城池,又設九賓之儀典,齋戒之後才接受玉璧,其勢已是不得不給城的了。如果秦王得到了璧而不給城,相如便可上前陳述:「我本來就知道大王是不會給城的。這璧不就是趙國的一塊玉璧嗎?而十五座城池是秦國的寶物。現在假如大王以一塊璧的緣故,而拋棄了十五座城池,十五城的百姓,都會深深怨恨大王象草芥一樣拋棄了他們。大王不給城,而騙去了趙國的璧,為了一塊璧的緣故而失信于天下,我請求死在這裡,以表明大王的失信。」這樣,秦王未必不歸還玉璧。而當時為什麼要派手下的人藏璧逃離,從而使理直的一方歸於秦國呢!當時秦國並不想與趙國關係破裂啊。假如秦王怒斬相如于市上,再派武安君率十萬大軍逼臨邯鄲,責問璧的去向以及趙國的失信,一次獲勝可使相如滅族,再次獲勝玉璧終究還得屬於秦國。
因此我說,藺相如之所以能保全玉璧,那是天意。至於他在澠池對秦國的強硬較量,以柔韌使廉頗慚悟,就越來越顯得高妙了。而他之所以能完璧歸趙,的確是上天在偏袒它啊!
(耿百鳴)
又與焦弱侯
〔明〕李贄
鄭子玄者,丘長孺父子之文會友也。文雖不如其父子,而質實有恥,不肯講學,亦可喜,故喜之。蓋彼全不曾親見顏、曾、思、孟,又不曾親見周、程、張、朱,但見今之講周、程、張、朱者,以為周、程、張、朱實實如是爾也,故恥而不肯講。不講雖是過,然使學者恥而不講,以為周、程、張、朱卒如是而止,則今之講周、程、張、朱者可誅也。彼以為周、程、張、朱者皆口談道德而心存高官,志在巨富;既已得高官巨富矣、仍講道德,說仁義自若也;又從而嘵嘵然語人曰:「我欲厲俗而風世。」彼謂敗俗傷世者,莫甚于講周、程、張、朱者也,是以益不信。不信故不講。然則不講亦未為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