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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
25]。籍大曆中于和州烏江縣見嵩[
26],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
27],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
28],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
29],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輒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
30]。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雲。
——選自東雅堂校刊本《昌黎先生集》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晚上,我和吳郡張籍翻閲家中的舊書,發現了李翰所寫的《張巡傳》。李翰因文章而自負,寫這篇傳記十分詳密。但遺憾的是還有缺陷:沒有為許遠立傳,又沒有記載雷萬春事蹟的始末。
許遠雖然才能似乎比不上張巡,打開城門迎接張巡,地位本在張巡之上。他把指揮權交給張巡,甘居于其下,毫無猜疑妒忌,最終和張巡一起守城而死,成就了功名,城破後被俘,不過和張巡死的時間有先後的不同罷了。張、許兩家的子弟才智低下,不能瞭解其父輩的志向,認為張巡戰死而許遠被俘,懷疑許遠是怕死而投降了叛軍。如果許遠真的怕死,何苦守住這尺寸大小的地盤,以他所愛之人的肉充饑,來和叛軍對壘而不投降呢?當他在包圍中守城時,外面沒有一點哪怕極為微弱的援助,所要效忠的,就是國家和皇上,而叛軍會拿國家和皇上已被消滅的情況告訴他。許遠見救兵不來,而叛軍越來越多,一定會相信他們的話;外面毫無希望卻仍然死守,軍民相食,人越來越少,即使是傻瓜也會計算日期而知道自己的死所了。許遠不怕死也可以清楚了!哪有城破而自己的部下都已戰死,他卻偏偏蒙受恥辱苟且偷生?即使再笨的人也不願這樣做,唉!難道說象許遠如此賢明的人會這樣做嗎?
議論的人又認為許遠和張巡分守城門,城陷落是從許遠分守的西南方開始的。拿這個理由來誹謗許遠,這又和小孩的見識沒有兩樣。人將要死的時候,他的內臟必定有一個先受到侵害的地方;扯緊繩子,把它拉斷,繩斷必定有一個先裂的地方。有人看到這種情況,就來責怪這個先受侵害和先裂的地步,他也太不通達事理了!小人喜歡議論,不願成人之美,竟到了這樣的地方!象張巡、許遠所造成的功業,如此傑出,尚且躲不掉小人的誹謗,其他人還有什麼可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