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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
38];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
39]。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
40]。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
41]?江淮無涯岸之阻[
42],亭壁無藩籬之固[
43]。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
44];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
45]。將非江表王氣,終於三百年乎[
46]!是知併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
47];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
48]。嗚呼!山嶽崩頽,既履危亡之運[
49];春秋迭代,必有去故之悲[
50]。天意人事,可以悽愴傷心者矣[
51]!況覆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
52];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
53]。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
54]。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
55];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56]。
——選自中華書局排印本《庾子山集注》
梁太清二年十月,大盜篡國,金陵淪陷。我於是逃入荒谷,這時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後來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卻有去無歸。可嘆梁朝的中興之道,竟消亡於承聖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內痛哭三日的羅憲,又如被囚于別館三年的叔孫婼。按照天理,歲星循環事情當能好轉,而梁的滅亡卻物極不反了。傅燮臨危只悲嘆身世,無處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淚。以往桓君山的有志於事業,杜元凱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敘流傳至今。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風,陸機的辭賦而先陳世德。我庾信剛到頭髮斑白之歲,即遭遇國家喪亂,流亡遠方異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詠的遠別,悲傷難忍;與故國遺老相會,哭都嫌晚。想當初自己原想象南山玄豹畏雨那樣藏而遠害,卻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後又想象伯夷、叔齊那樣逃至海濱躲避做官,結果卻不得不失節仕周,終於食了周粟。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鴻寄寓高橋的覊旅孤獨。美妙的楚歌不是取樂的良方,清薄的魯酒也失去了忘憂的作用。我只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賦,聊以記錄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關自身的危苦之辭,但以悲哀國事為主。
我年已高而歸途遙遠,這是什麼人間世道啊!馮異將軍一去,大樹即見飄零。荊軻壯士不回,寒風倍感蕭瑟。我懷着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卻不料為不守信義之徒所欺;又想象毛遂橫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我只能象君子鐘儀那樣,做一個戴着南冠的楚囚;象行人季孫那樣,留住在西河的別館了。其悲痛慘烈,不藏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于地,頭破腦碎;也不減于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那故國釣台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門關的人可以望見;那華亭的鶴唳,難道是魂斷河橋的人再能聽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