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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少提。且說苟才料理過一場喪事之後,又遇了一件意外之事,真是福無重至,禍不單行!你道遇了一件甚麼事?原來京城裡面有一位都老爺,是南邊人,這年春上,曾經請假回籍省親,在江南一帶,很采了些輿論,察得江南軍政、財政兩項,都腐敗不堪,回京銷假之後,便參了一本,軍政參了十八款,財政參了十二款。奉旨派了欽差,馳驛到江南查辦。欽差到了南京,照例按着所參務員,咨行總督,一律先行撤差、撤任,聽候查辦。苟才恰在先行撤差之列。他自入仕途以來,只會耍牌子,講應酬,至于這等風險,卻向來沒有經過;這回碰了這件事情,猶如當頭打了個悶雷一般,嚇得他魂不附體!幸而不在看管之列,躲在公館裡,如坐針氈一般,沒了主意。
一連過了三四天,才想起一個人來。你道這人是誰?是一個候補州同,現當着督轅文巡捕的,姓解,號叫芬臣。這個人向來與苟才要好。芬臣是個極活動的人,大凡省裡當着大差的道府大人們,他沒有一個不拉攏的,苟才自然也在拉攏之列。苟才卻因他是個巡捕,樂得親近親近他,四面消息都可以靈通點。這回卻因芬臣足智多謀,機變百出,而且交遊極廣,托他或有法子好想。定了主意,等到約莫散轅之後,便到芬臣公館裡來,將來意說知。芬臣道:「大人來得正好。卑職正要代某大人去斡旋這件事,就可以順便帶著辦了;但是這裡頭總得要點綴點綴。」苟才道:「這個自然。但不知道要多少?」芬臣道:「他們也是看貨要價的:一,看官價大小;二,看原參的輕重;三,他們也查訪差缺的肥瘠。」苟才道:
「如此,一切費心了。」說罷辭去。
從此之後,苟才便一心一意,重託瞭解芬臣,到底化了幾萬銀子,把個功名保全了。從此和芬巨更成知己。只是功名雖然保全,差事到底撤了。他一向手筆大,不解理財之法,今番再幹掉了幾萬,雖不至于象從前吃盡當光光景,然而不免有點外強中乾了。所以等到事情平靜以後,苟才便天天和解芬臣在一起,釘着他想法子弄差使。芬臣道:「這個時候最難。合城官經了一番大調動,為日未久,就是那欽差臨行時交了兩個條子,至今也還想不出一個安插之法,這是一層;第二層是最標緻、最得寵的五姨太太,前天死了。」苟才驚道:「怎麼外面一點信息沒有?是幾時死的?」芬臣道:「大人千萬不要提起這件事。老帥就恐怕人家和他舉動起來,所以一概不叫知道。前天過去了,昨天晚上成的殮;在花園裡那竹林子旁邊,蓋一個小房子停放著,也不抬出來,就是恐怕人知的意思。為了此事,他心上正自煩惱,昨天今天,連客也沒會,不要說沒有機會,就是有機會,也碰不進去。」苟才道:「我也不急在一時,不過能夠快點得個差使,面子上好看點罷了。」又問:「這五姨太太生得怎麼個臉蛋?老帥共有幾房姨太太?何以單單寵他?」芬臣道:「姨太太共是六位。那五姨太太,其實他沒有大不了的姿色,我看也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罷了;不過有個人情在裡面。」苟才道:「有甚人情?」芬臣道:「這位五姨太太是現任廣東藩台魯大人送的。那時候老帥做兩廣,魯大人是廣西候補府。自從送了這位姨太太之後,便官運亨通起來,一帆順風,直到此刻地位。」苟才聽了,默默如有所思。閒談一會,便起身告辭。
回到公館,苟太太正在那裡罵媳婦呢,罵道:「你這個小賤人,命帶掃帚星!進門不到一年,先掃死了丈夫,再把公公的差使掃掉了!」剛剛罵到這裡,苟才回來,介面道:「算了罷!這一案南京城裡撤差的,單是道班的也七八個,全案算起來,有三四十人,難道都討了命帶掃帚星的媳婦麼?」苟太太道:「沒有他,我沒得好賴;有了他,我就要賴他!」苟才也不再多說,由他罵去。到了晚上,夫妻兩個,切切私議了一夜。
次日是轅期,苟才照例上轅,卻先找着了芬臣,和他說道:「今日一點鐘,我具了個小東,叫個小船,喝口酒去,你我之外,並不請第三個人。在問柳(酒店名)下船。我也不客氣,不具帖子了。」芬臣聽說,知道他有機密事,點頭答應。到了散轅之後,便回公館,胡亂吃點飯,便坐轎子到問柳去。進得門來,苟才先已在那裡,便起來招呼,一同在後面下船。把自己帶來的家人留下,道:「你和解老爺的管家,都在這裡伺候罷,不用跟來了。解老爺管家,怕沒吃飯,就在這裡叫飯叫菜請他吃,可別走開。」說罷,輓了芬臣,一同跨上船去。酒菜自有伙食船跟去。苟才吩咐船家,就近點把船放到夫子廟對岸那棵柳樹底下停着。芬臣心中暗想,是何機密大事,要跑到那人走不到的地方去。
正是:要從地僻人稀處,設出神機鬼械謀。未知苟才邀了芬臣,有何秘密事情商量,且待下回再記——
第
088回 勸墮節翁姑齊屈膝 諧好事媒妁得甜頭
當下苟才一面叫船上人剪好煙燈,通好煙槍,和芬臣兩個對躺下來,先說些別樣閒話。苟才的談鋒,本來沒有一定。碰了他心事不寧的時候,就是和他相對終日,他也只默默無言;若是遇了他高興頭上,那就滔滔汩汩,詞源不竭的了。他盤算了一天一夜,得了一個妙計,以為非但得差,就是得缺陞官,也就是在此一舉的了。今天邀了芬臣來,就是要商量一個行這妙法的線索。大凡一個人心裡想到得意之處,雖是未曾成事,他那心中一定打算這件事情一成之後,便當如何佈置,如何享用,如何酬恩,如何報怨,越想越遠,就忘了這件事未曾成功,好象已經成了功的一般。世上痴人,每每如此,也不必細細表他。
單表苟才原是痴人一流,他的心中,此時已經無限得意,因此對著芬臣,東拉西扯,無話不談。芬臣見他說了半天,仍然不曾說到正題上去,忍耐不住,因問道:「大人今天約到此地,想是有甚正事賜教?」苟才道:「正是。我是有一件事要和閣下商量,務乞助我一臂之力,將來一定重重的酬謝!」芬臣道:「大人委辦的事,倘是卑職辦得到的,無有不儘力報效。此刻事情還沒辦,又何必先說酬謝呢。先請示是一件甚麼事情?」苟才便附到他耳邊去,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芬臣聽了,心中暗暗佩服他的法子想得到。這件事如果辦成了功,不到兩三年,說不定也陳臬開藩的了。因說道:「事情是一件好事,不知大人可曾預備了人?」苟才道:「不預備了,怎好冒昧奉托。」又附着耳,悄悄的說了幾句。又道:「咱們是骨肉至親,所以直說了,千萬不要告訴外人!」芬臣道:「卑職自當效力。但恐怕卑職一個人辦不過來,不免還要走內線。」苟才道:「只求事情成功,但憑大才調度就是了。」芬臣見他不省,只得直說道:「走了內線,恐怕不免要多少點綴些。雖然用不着也說不定,但卑職不能不聲明在前。」苟才道:「這個自然是不可少的,從來說欲成大事者,不惜小費啊。」兩個談完了這一段正事,苟才便叫把酒菜拿上來,兩個人一面對酌,一面談天,倒是一個靜局。等飲到興盡,已是四點多鐘,兩個又叫船戶,仍放到問柳登岸。苟才再三叮囑,務乞鼎力,一有好消息,望即刻給我個信。芬臣一一答應。方纔各自上轎分路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