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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次日,果然來拜壽的人不少,伯明又代他做了知客。到得十點鐘時,那華國章果然具衣冠來了。在壽堂行過禮之後,抬頭見了那幅喜神,不覺心中暗暗疑訝。此時伯明不便過來揖讓,另外有知客的,招呼獻茶。華老頭子有心和那知客談天,談到李老太太,便問不知是幾歲上過的,那知客回說不甚清楚,但知道雅翁是從小便父母雙亡的。老頭子一想,他既是從小沒父母,他的父母總是年輕的了,何以所掛的喜神,畫的是一個老媼。越想越疑心,不住的踱出壽堂觀看,越看越象自己老婆的遺象,便連面桌也不曾好好的吃,匆匆辭了回去,叫人打開畫箱一查,所有字畫都不缺少,只少了那一軸喜神。不覺大怒起來,連忙叫人趕着把伯明叫回來。那伯明在李家正在應酬的高興,忽然一連三次,家裡人來叫快回去,老爺動了大氣呢。伯明還莫名其妙,只得匆匆回家。入得門時,他老子正拄着枴杖,在那裡動氣呢。見了伯明,兜頭就是一杖,罵道:『我今日便打死你這畜生!你娘甚麼對你不住,他六十多歲上才死的,你還不容他好好的在家,把他送到李家去,逼着你已死的母親失節。害着我這個未死的老子,當一個活烏龜!』說著,又是一杖,又罵道:『還怕我不知道,故意引了那不相干的雜種來,千求萬求,要我去,要我去!我老糊塗,睡在夢裡,卻去露一張烏龜臉給人家看!你這是甚麼意思!我還不打死你!』說著,雨點般打下來。打了一頓,喝家人押着去取了喜容回來。伯明只得帶了家人,仍到雅琴處,一面叫人賞酒賞面,給那家人,先安頓好了;然後拉了雅琴到僻靜處,告訴了他,便要取下來。雅琴道:『這件事說不得你要擔代這一天的了,此刻正要他裝門面,如何拿得下來。』伯明正在躊躇,家裡又打發人來催了,伯明、雅琴無可奈何,只得取下交來人帶回去,換上一幅麻姑畫象。繼之對你說的,或者就是這件事。」
說聲未絶,忽然繼之在外間答道:「正是這件事。」說著,走了進來。笑道:「你們說到商量借喜神時,我已經回來了,因為你們說得高興,我便不來驚動。」又對我說道:「你想喜神這樣東西能借不能借,不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麼,他們居然不懂,你還想他們懂的甚麼叫做『僭越』。」子安道:「喜神這樣東西雖然不能借,卻能當得錢用。」我道:「這更奇了!」子安道:「並不奇。我從前在寧波,每每見他們拿了喜神去當的。」我道:「不知能當多少錢?」子安道:「那裡當得多少,不過當二三百文罷了。」我道:「這就沒法想了。倘是當得多的,那些畫師沒有生意,大可以胡亂畫幾張裱了去當;他只當得二三百文,連裱工都當不出來,那就不行了。但不知拿去當的,倘使不來贖,那當鋪裡要他那喜神作甚麼?」繼之笑道:
「想是預備李雅琴去買也。」說的眾人一笑。
正是:無端市道開生面,肯代他人貯祖宗。未知典當裡收當喜神,果然有甚麼用,且待下回再記——
第
080回 販丫頭學政蒙羞 遇馬扁富翁中計
子安道:「那裡有不來取贖的道理。這東西又不是人人可當,家家收當的,不過有兩個和那典伙相熟的,到了急用的時候,沒有東西可當,就拿了這個去做個名色,等那典伙好有東西寫在票上,總算不是白借的罷了。」各人聽了,方纔明白這真容可當的道理。我從這一次回到上海之後,便就在上海住了半年。繼之趁我在上海,便親自到長江各處走了一趟,直到次年二月,方纔回來。我等繼之到了上海,便附輪船回家去走一轉。喜得各人無恙,撤兒更加長大了。我姊姊已經擇繼了一個六歲大的侄兒子為嗣,改名念椿,天天和撤兒一起,跟着我姊姊認字。我在家又盤桓了半年光景,繼之從上海回來了,我和繼之敘了兩天之後,便打算到上海去。繼之對我說道:「這一次你出去,或是煙台,或是宜昌,你揀一處去走走,看可有合宜的事業,不必拘定是甚麼。」我道:「亮臣在北邊,料來總妥當;所用的李在茲,人也極老實,北邊是暫時不必去的了。長江一帶,不免總要去看看;幾時到了漢口,或者走一趟宜昌,或者沙市也可以去得。」繼之道:「隨便你罷。你愛怎樣就怎樣,我不過這麼提一提。各處的當事人,我這幾年雖然全用了自己兄弟子侄,至於他們到底靠得住靠不住,也要你隨事隨時去查察的。」我應允了。不到幾天,便別過眾人,仍舊回上海去。
剛去得上海,便接了蕪湖的信,說被人倒了一筆帳,雖不甚大,卻也得去設法。我就附了江輪到蕪湖去,耽擱了十多天,吃點小虧,把事情弄妥了,便到九江走了一趟。見諸事都還妥當,沒甚耽擱,便附了上水船到漢口。考察過一切之後,便打算去宜昌。這幾年永遠不曾接過我伯父一封信。從前聽說在宜昌,此時不知還在那邊不在。便託人過江到武昌各衙門裡去打聽,不兩日,得了實信,說是在宜昌掣驗局裡。我便等到有宜昌船開行,附了船到宜昌去,就在南門外江邊一家吉升棧住下,安頓好行李,便去找掣驗局。
這個局就在城外,走不多路就到了。我抬頭看時,只有一間房子,敞着大門,門外掛了一面掣驗川鹽局的牌子,兩旁掛了兩扇虎頭牌,裡面坐著兩個穿號衣的局勇。我暗想,這麼就算一個局了麼。我伯父又在那裡呢。不免上前去問那局勇。誰知我問的這個,那一個答應起來了,說道:「他是個聾子。你問的是誰?」我就告訴他。那局勇聽見說是本局老爺的侄少爺,便連忙站起來回說道:「老爺向來不在局裡辦事,住在公館裡。」我問公館在甚麼地方。局勇道:「就在南門裡不遠。少爺初到不認得路,我領了去罷。」我道:「那麼甚好。」那局勇便走在前面。我看他走路時,卻又是個跛的,不覺暗暗好笑。他一拐一拐的在前面走,我只得在後面跟着。進了城不多點路就到了。那局勇急拐了兩步,先到門房去告訴。門房裡家人聽說,便通報進去。我跟着到了客堂站定。只見客堂東面闢了一座打橫的花廳,西面是個書房,客堂前面的天井很大,種了許多花,頗有點小花園的景緻,客堂後面還有一個天井,想是上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