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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45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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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初到此地,路是不認得的,不知不覺,走到了前門大街。老遠的看見城樓高聳,氣象雄壯,便順腳走近去望望。在城邊繞行一遍,只見瓮城凸出,開了三個城門,東西兩個城門是開的,當中一個關着。這一門,是只有皇帝出來才開的,那一種嚴肅氣象,想來總是很利害的了。我走近那城門洞一看,誰知裡面瓦石垃圾之類,堆的把城門也看不見了。裡面擠了一大群叫化子,也有坐的,也有睡的,也有捧着燒餅在那裡吃的,也有支着幾塊磚當爐子,生着火煮東西的。我便縮住腳回頭走。

走不多路,經過一家燒餅店,店前擺了一個攤,攤上面擺了幾個不知隔了幾天的舊燒餅。忽然來了一群化子,一擁上前,一人一個或兩個,搶了便飛跑而去。店裡一個人大罵出來,卻不追趕,低頭在攤台底下,又抓了幾個出來擺上。我回眼看時,那新擺出來的燒餅,更是陳舊不堪,暗想這種燒餅,還有甚麼人要買呢。想猶未了,就看見一個人丟了兩個當十大錢在攤上,說道:「四十。」那店主人便在裡面取出兩個雪白新鮮的燒餅來交給他。我這才明白他放在外面的陳舊貨,原是預備叫化子搶的。


  

順着腳又走到一個衚衕裡,走了一半,忽見一個叫化子,一條腿腫得和腰一般粗大,並且爛的血液淋漓,當路躺着。迎頭來了一輛車子,那衚衕很窄,我連忙閃避在一旁,那化子卻還躺着不動。那車子走到他跟前,車伕卻把馬繮收慢了,在他身邊走過。那車輪離他的爛腿,真是一發之頃,幸喜不曾碰着。那車伕走過了之後,才揚聲大罵,那化子也和他對罵。我看了很以為奇,可惜初到此處,不知他們搗些甚麼鬼。又向前走去,忽然抬頭看見一家山東會館,暗想伯述是山東人,進去打聽或者可以得個消息,想罷,便踱了進去。

正是:方從裡巷觀奇狀,又向天涯訪故人。未知尋得着伯述與否,且待下回再記——

073回 書院課文不成師弟 家庭變起難為祖孫

當下我走到山東會館裡,向長班問訊。長班道:「王伯述王老爺,前幾天才來過。他不住在這裡。他賣書,外頭街上貼的萃文齋招紙,便是他的。好象也住在一家甚麼會館裡,你-到街上一瞧就知道了。」我聽說便走了出來,找萃文齋的招貼,偏偏一時找不着。倒是沿路看見不少的「包打私胎」的招紙,還有許多不倫不類賣房藥的招紙,到處亂貼,在這輦轂之下,真可謂目無法紀了。走了大半條衚衕,總看不見萃文齋三個字。直走出衚衕口,看見了一張,寫的是「萃文齋洋版書籍」,旁邊「寓某處」的字,卻是被爛泥塗蓋了的。再走了幾步,又看見一張同前云云;旁邊卻多了一行小字,寫着「等米下鍋,賠本賣書」八個字。我暗想,這位先生未免太兒戲了。及至看那「寓某處」的地方,仍舊是用泥塗了的,我實在不解。在地下拾了一片木片,把那泥刮了下來,仔細去看,誰知裡面的字,已經挖去的了。只得又走,在路旁又看見一張,這是完全的了,寫着「寓半截衚衕山會邑館」。我便一路問信要到半截衚衕,誰知走來走去,早已走回廣升棧門口了,我便先回棧裡。又誰知松竹齋、老二酉的夥計,把東西都送了來,等了半天了。客棧中飯早開過了。我掏出表來一看,原來已經一點半鐘了。我便拿銀子到柜上換了票子,開發了兩傢伙計去了。然後叫茶房補開飯來,胡亂吃了兩口。又到柜上去問半截衚衕,誰知這半截衚衕就在廣升棧的大斜對過,近得很的。

我便走到了山會邑館,一直進去,果然看見一個房門首,貼了「萃文齋寓內」的條子。便走了進去,卻不見伯述,只有一個頒白老翁在內。我便向他叩問。老翁道:「伯述到琉璃廠去了,就回來的,請坐等一等罷。」我便請教姓名。那老翁姓應,號暢懷,是紹興人。我就坐下同他談天,順便等伯述。等了一會,伯述來了,彼此相見,談了些別後的話。我說起街上招貼塗去了住址一節。伯述道:「這是他們書店的人干的。我的書賣得便宜,他又奈何我不得,所以出了這個下策。」我道:「怪不得呢,我在老二酉打聽姻伯的住處,他們只回說不知道。」伯述道:「這還好呢,有兩回有人到琉璃廠打聽我,他們簡直的回說我已經死了,無非是妒忌我的意思。老二酉家,等一回就要來拿一百部《大題文府》,怎麼不知我住處呢。」我又說起在街上找萃文齋招貼,看見好些「包打私胎」招紙的話。伯述道:「你初次來京,見了這個,自以為奇,其實希奇古怪的多得很呢。這京城裡面,就靠了這個維持風化不少。」我不覺詫異道:「怎麼這個倒可以維持風化起來?」伯述道:「在外省各處,常有聽見生私孩子的事,惟有京城裡出了這一種寶貨,就永無此項新聞了,豈不是維持風化麼。你還沒有看見滿街上貼的招紙,還有出賣婦科絶孕丹的呢,那更是弭患於無形的善法了。」說罷,呵呵大笑。又談了些別話,即便辭了回棧。


  
連日料理各種正事,伯述有時也來談談。一連過了一個月,接到繼之的信,叫我設法自立門面。我也想到長住在棧裡,終非久計。但是我們所做的都是轉運買賣,用不着熱閙所在,也用不着大房子。便到外面各處去尋找房屋。在南橫街找着了一家,裡面是兩個院子,東院那邊已有人住了,西院還空着,我便賃定了,置備了些動用傢伙,搬了進去,不免用起人來。又過了半個月,繼之打發他的一個堂房侄子吳亮臣進京來幫我,並代我帶了冬衣來。亮臣路過天津時,又把我寄存杏農處的行李帶了來。此時又用了一個本京土人李在茲幫着料理各項,我倒覺得略為清閒了點。

且說東院裡住的那一家人姓符,門口榜着「吏部符宅」;與我們雖是各院,然而同在一個大門出入,總算同居的。我搬進來之後,便過去拜望,請教起台甫,知道他號叫彌軒,是個兩榜出身,用了主事,簽分吏部。往來過兩遍,彼此便相熟了。我常常過去,彌軒也常常過來。這位彌軒先生,的真是一位道學先生,開口便講仁義道德,閉口便講孝弟忠信。他的一個兒子,名叫宣兒,只得五歲,彌軒便天天和他講《朱子小學》。常和我說:「仁義道德,是立身之基礎;倘不是從小熏陶他,等到年紀大了,就來不及了。」因此我甚是敬重他。有一天,我又到他那邊去坐。兩個談天正在入彀的時候,外面來了一個白鬚老頭子,穿了一件七破八補的棉袍,形狀十分瑟縮,走了進來。彌軒望了他一眼,他就瑟瑟縮縮的出去了。我談了一回天之後,便辭了回來,另辦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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