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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80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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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道:「還有一層難處,比如這一本不落在他房裡呢?」繼之道:「各房官都是聲氣相通的,不落在他那裡,可以到別房去找;別房落到他那裡的關節捲子,也聽人家來找。最怕遇見一種拘迂古執的,他自己不通關節,別人通了關節,也不敢被他知道。那種人的房,叫做黑房。只要捲子不落在黑房裡,或者這一科沒有黑房,就都不要緊了。」我笑道:「大哥還是做黑房,還是做紅房?」繼之道:「我在這裡,絶不交結紳士,就是同寅中我往來也少,固然沒有人來通我的關節,我也不要關節。然而到了裡面,我卻不做甚麼正顏厲色的君子,去討人厭,有人來尋甚麼捲子,只管叫他拿去。」我笑道:「這倒是取巧的辦法,正人也做了,好人也做了。」繼之道:「你不知道,黑房是做不得的。現在新任的江寧府何太尊,他是翰林出身,在京裡時有一回會試分房,他同人家通了關節,就是你那個話,偏偏這本捲子不曾到他房裡。他正在那裡設法搜尋,可巧來了一位別房的房官是個老翰林,著名的是個清朝孔夫子,沒有人不畏憚他的。這位何太尊不知怎樣一時糊塗,就對他說有個關節的話。誰知被他聽了,便大嚷起來,說某房有關節,要去回總裁。登時閙的各房都知道了,圍過來看,見是這位先生吵閙,都不敢勸。這位太尊急了,要想個阻止他的法子,哪裡想得出來,只得對他作揖打拱的求饒。他哪裡肯依,說甚麼『皇上家掄才大典,怎容得你們為鬼為蜮!照這樣做起來,要屈煞了多少寒-,這個非回明白了,認真辦一辦,不足以警將來』。何太尊到了此時,人急智生,忽的一下,直跳起來,把雙眼瞪直了,口中大呼小叫,說神說鬼的,便裝起瘋來。那位老先生還冷笑道:『你便裝瘋,也須瞞不過去。』何太尊更急了,便取起桌上的裁紙刀,飛舞起來,嚇的眾人倒退。他又是東奔西逐的,忽然又撩起衣服,在自己肚子上劃了一刀。眾人才勸住了那位老先生,說他果然真瘋了,不然哪裡肯自己戳傷身子。那位老先生才沒了說話。當時回明了,開門把他扶了出去,這才了事。你想,自己要做君子,立崖岸,卻不顧害人,這又何苦呢。」我道:「這一場風波,確是閙的不小。那位先生固然太過,然而士人進身之始,即以賄求,將來出身做官的品行,也就可想了。」繼之道:「這個固是正論,然而以『八股』取士,那作『八股』的就何嘗都是正人!」

說話時,春蘭來說午飯已經開了,我就別了繼之,過來吃飯,告訴母親,說進場看卷的話。母親道:「你有本事看人家的卷,何不自己去中一個?你此刻起了服,也該回去趕小考,好歹掙個秀才。」我道:「掙了秀才,還望舉人;掙了舉人,又望進士;掙了進士,又望翰林;不點翰林還好,萬一點了,兩弔銀子的傢俬,不上幾年,都要光了;再沒有差使,還不是仍然要處館。這些身外的功名,要他做甚麼呢?」母親道:「我只一句話,便惹了你一大套。這樣說,你是不望上進的了。然則你從前還讀書做甚麼?」我道:「讀書只求明理達用,何必要為了功名才讀書呢。」姊姊道:「兄弟今番以童生進場看卷,將來中了幾個出來,再是他們去中了進士,點了翰林,卻都是兄弟的門生了。」我笑道:「果然照姊姊這般說,我以後不能再考試了。」姊姊道:「這卻為何?」我道:「我去考試,未必就中,倘遲了兩科,我所薦中的都已出了身,萬一我中在他們手裡,那時候明裡他是我的老師,暗裡實在我是他的老師,那才不值得呢。」


  

吃過了飯,我打算去回看侶笙,又告訴了他方纔的話。姊姊道:「他既這樣說,就不必退還他罷。做人該爽直的地方,也要爽直些才好,若是太古板,也不入時宜。」母親道:「他才說他的太太要來,你要去回拜他,先要和他說明白,千萬不要同他那個樣子,穿了大衣服來,累我們也要穿了陪他。」我道:「我只說若是穿了大衣服,我們擋駕不會他,他自然不穿了。」說罷,便出來,到藩台衙門裡,會了侶笙。只見他在那裡起草稿。我問他作甚麼。侶笙道:「這裡制軍的折稿。衙門裡幾位老夫子都弄不好,就委了方伯,方伯又轉委我。」我道:「是甚麼奏稿,這般煩難?」侶笙道:「這有甚麼煩難,不過為了前回法越之役,各處都招募了些新兵,事定了,又遣散了;募時與散時,都經奏聞。此時有個廷寄下來,查問江南軍政,就是這件事要作一個復折罷了。」我又把母親的話,述了一遍。侶笙道:「本來應該要穿大衣過去的,既然老伯母分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又問是幾時來。侶笙道:「本來早該去請安了,因為未曾得先容,所以不敢冒昧。此刻已經達到了,就是明天過來。」

我道:「尊寓在哪裡?」侶笙道:「這署內閒房盡多着,承方伯的美意,指撥了兩間,安置舍眷。」我道:「秋菊沒有跟了來麼?」侶笙道:「他已經嫁了人,如何能跟得來。前天接了信,已經生了兒子了。這小孩子倒好,頗知道點好歹。據內人說,他自從出嫁之後,不象那般蠢笨了,聰明了許多。他家裡供着端甫和你的長生祿位,旦夕香花供奉,朔望焚香叩頭。」我大驚道:「這個如何使得!快寫信叫他不要如此。況且這件事是王端甫打聽出來的,我在旁邊不過代他傳了幾句話,怎麼這樣起來。他要供,只供端甫就夠了,攀出我來做甚麼呢。」侶笙笑道:「小孩子要這樣,也是他一點窮心,由他去幹罷了,又不費他甚麼。」我道:「並且無謂得很!他只管那樣仆仆亟拜,我這裡一點不知,彼有所施,我無所受,徒然對了那木頭牌子去拜,何苦呢!」侶笙道:「這是他出於至誠的,諒來止也止他不住,去年端甫接了家眷到上海,秋菊那小孩子時常去幫忙;家眷入宅時,房子未免要另外裝修油漆,都是他男人做的,並且不敢收受工價,連物料都是送的。這雖是小事,也可見得他知恩報恩的誠心,我倒很喜歡。」我道:「施恩莫望報,何況我這個斷不能算恩,不過是個路見不平,聊助一臂之意罷了。」侶笙道:「你便自己要做君子,施恩不望報;卻不能責他人必為小人,受恩竟忘報呀。」說得我笑了,然而心中總是悶悶不樂。辭了回來,告訴姊姊這件事。母親、嬸嬸一齊說道:「你快點叫他寫信去止住了,不要折煞你這孩子!」姊姊笑道:「那裡便折得煞,他要如此,不過是盡他一點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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