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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67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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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入門,只見德泉、子安陪侶笙坐著。我忙問:「甚麼電報?可曾翻出來?」德泉道:「哪裡是有甚麼電報。我知道你不願意赴他的席,正要設法請你回來,恰好蔡先生來看你,我便撒了個謊,叫人請你。」我聽了,這才放心。蔡侶笙便過來道謝。我謙遜了幾句,又對德泉道:「我從前接過兩回電報,都是些惡消息,所以聽了電報兩個字,便嚇的魂不附體。」德泉笑道:「這回總算是個虛驚。然而不這樣說,怕他們不肯放你走。」我道:「還虧得這一嚇,把我笑都嚇退了。不然,我進了一肚子的笑,又不敢笑出來,倘使沒有這一嚇,我的肚子只怕要迸破了呢。」侶笙道:「有甚麼事這樣好笑?」我方把方纔聽得那一番高論,述了出來。侶笙道:「這班人可以算得無恥之尤了!要叫我聽了,怒還來不及呢,有甚麼可笑!」我道:「他平空把李商隱的玉溪生送給杜牧,又把牧之的樊川加到老杜頭上,又把少陵、杜甫派做了兩個人,還說是父子,如何不好笑。況且唐朝顏清臣又寫起宋朝蘇子瞻的文章來,還不要笑死人麼。」侶笙笑道:「這個又有所本的。我曾經見過一幅《史湘雲醉眠芍藥-圖》,那題識上,就打橫寫了這九個字,下面的小字是『曾見仇十洲有此粉本,偶背臨之』。明朝人能畫清朝小說的故事,難道唐朝人不能寫宋朝人的文章麼。」子安道:「你們讀書人的記性真了不得,怎麼把古人的姓名、來歷、朝代,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我道:「這個又算甚麼呢。」侶笙道:「索性做生意人不曉得,倒也罷了,也沒甚可恥。臂如此刻叫我做生意,估行情,我也是一竅不通的,人家可不能說我甚麼。我原是讀書出身,不曾學過生意,這不懂是我分內的事。偏是他們那一班人,胡說亂道的,閙了個斯文掃地,聽了也令人可惱。」

我又問起秋菊的事。侶笙道:「已和內人說定,擇人遣嫁了。可笑那王大嫂,引了個阿七媽來,百般的哭求,求我不要告他。我對他說,並不告他。他一定不信,求之不已,好容易才打發走了。我本來收了攤就要來拜謝,因為白天沒有工夫,卻被他纏繞的耽擱到此刻。」


  

我道:「我們豁去虛文,且談談正事。那阿七媽是我嚇唬他的,也不必談他。不知閣下到了上海幾年,一向辦些甚麼事?這個測字攤,每天能混多少錢?」侶笙道:「說來話長。我到上海有了十多年了。同治末年,這裡的道台姓馬、是敝同鄉;從前是個舉人,在京城裡就館,窮的了不得,先父那時候在京當部曹,和他認得,很照應他。那時我還年紀輕,也在京裡同他相識,事以父執之禮;他對了先父,卻又執子侄之禮。人是十分和氣的。日子久了,京官的俸薄,也照應不來許多。先母也很器重他,常時拿了釵釧之類,典當了周濟他。後來先父母都去世了,我便奉了靈柩回去。服滿之後,僥倖補了個廩。聽見他放了上海道,我仗着從前那點交情,要出來謀個館地。誰知上了二三十次衙門,一回也不曾見着。在上海住的窮了,不能回去。我想這位馬道台,不象這等無情的,何以這樣拒絶我。後來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我舍弟先見了他,在他跟前,痛痛的說了我些壞話。因他最恨的是吃鴉片煙,舍弟便頭一件說我吃上了煙癮。以後的壞話,也不知他怎麼說的了。因此他惱了。我又見不着他,無從分辯,只得嘆口氣罷了。後來另外自己謀事,就了幾回小館地,都不過僅可餬口。舍眷便尋到上海來,更加了一層累。這幾年失了館地,更閙的不得了。因看見敝同鄉,多有在虹口一帶設蒙館的,到了無聊之時,也想效顰一二,所以去年就設了個館。誰知那些學生,全憑引薦的。我一則不懂這個竅,二來也怕求人,因此只教得三個學生,所得的束-,還不夠房租,到了今年,就不敢幹了。然而又不能坐吃,只得擺個攤子來胡混,哪裡能混出幾個錢呢。」我聽了這話,暗想原來是個仕宦書香人家,怪不得他的夫人那樣明理。因問道:「你令弟此刻怎樣了呢?」侶笙道:「他是個小班子的候補,那時候馬道台和貨捐局說了,委了他瀏河厘局的差使。不多兩年,他便改捐了個鹽運判,到兩淮候補,近來聽說可望補缺了。」我道:「那測字斷事,可有點道理的麼?」侶笙道:「有甚麼道理,不過胡說亂道,騙人罷了。我從來不肯騙人,不過此時到了日暮途窮的時候,不得已而為之。好在測一個字,只要人家四個錢,還算取不傷廉;倘使有一個小小館地,我也決不幹這個的了。」我道:「是胡說亂道的,何以今日測那個『捌』字,又這樣靈呢?」侶笙笑道:「這不過偶然說著罷了。況且測字本是窺測、測度的意思,俗人卻誤了個拆字,取出一個字來,拆得七零八落,想起也好笑。還有一個測字的老笑話,說是:有人失了一顆珍珠,去測字,取了個酉字,這個測字的斷不出來。旁邊一個朋友笑道:據我看這個酉字,那顆珠子是被鷄吃了。你回去殺了鷄,在鷄肚裡尋罷。那失珠的果然殺了家裡幾個鷄,在鷄肚子裡,把珠子尋出來了。歡喜得了不得,買了彩物去謝測字的,測字的也歡喜,便找了那天在旁邊的朋友,要拜他做先生,說是他測的字靈。過兩天,一個鄉下人失了一把鋤頭,來測字,也取了個酉字。測字的猝然說道:這一把鋤頭一定是鷄吃了。鄉人驚道:鷄怎的會吃下鋤頭去?測字的道:這是我先生說過,不會錯吃。你只回去把所養的鷄殺了,包你在鷄肚裡找出鋤頭來。鄉人那裡肯信,測字的便帶了他去見先生說明緣故。先生道:這把鋤頭在門裡面。你家裡有甚麼常關着不開的門麼?鄉人道:有了門,哪裡有常關着的呢。只有田邊看更的草房,那兩扇門是關的時候多。先生道:你便往那裡去找。鄉人依言,果然在看更草房裡找着了。又一天,鐵店裡失了鐵鎚,也去測字,也拈了個酉字。測字的道:是鷄吃了。鐵匠怒道:憑你牛也吃不下一個鐵鎚去,莫說是鷄!測字的道:你家裡有常關着的門,在那門裡找去,包你找着。鐵匠又怒道:我店裡的排門,是天亮就開,卸下來倚在街上的。我又不曾倒了店,哪裡有常關着的門!測字的道:這是我先生說的,無有不靈,別的我不知道。鐵匠不依,又同去見先生,說明緣故。先生道:起先那失珠的,因為十二生肖之中,酉生肖鷄,那珠子又是一樣小而圓的東西,所以說是鷄吃了;後來那把鋤頭,因為酉字象掩上的兩扇門,所以那麼斷;今天這個鐵鎚,他鐵匠店裡終日敞着門的,哪裡有常關的門呢。這個酉字,豎看象鐵砧,橫看象風箱,你只往那兩處去找罷。果然是在鐵砧底下找着了。這可雖是笑話,也可見得是測字不是拆字。」我道:「測字可有來歷?」侶笙道:「說到來歷,可又是拆字不是測字了。曾見《玉堂雜記》內載一條云:『謝石善拆字,有士人戲以乃字為問。石曰:及字不成,君終身不及第。有人遇于途,告以婦不能產,書日字于地。石曰:明出地上,得男矣。』又《夷堅志》載:『謝石拆字,名聞京師。』這個就是拆字的來歷。」我道:「我曾見過一部書,專講占卜的,我忘了書名了。內中分開門類,如六壬課、文王課之類,也有測字的一門。」侶笙道:「這都是後人附會的,還託名邵康節先生的遺法。可笑一代名人,千古之後,負了這個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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