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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管德泉走過來說道:「江湖上的事,哪裡好去信他!從前有一個甚麼吳少瀾,說算命算得很準,一時鬨動了多少人。這裡道台馮竹儒也相信了,叫他到衙門裡去算,把合家男女的八字,都叫他算起來。他的兄弟吉雲有意要試那吳少瀾靈不靈,便把他家一個底下人和一個老媽子的八字,也寫了攙在一起。及至他批了出來,底下人的命,也是甚麼正途出身,封疆開府。那老媽子的命,也是甚麼恭人、淑人,夫榮子貴的。你說可笑不可笑呢!」子安道:「這鐵算盤不是這樣的。拿八字給他看了,他先要算父母在不在,全不全,兄弟幾人;父母不全的,是哪一年丁的憂,或喪父或喪母。先把這幾樣算的都對了,才往下算;倘有一樣不對,便是時辰錯了,他就不算了。」德泉道:「你還說這個呢!你可知前年京裡,有一個算隔夜數的。他說今日有幾個人來算命,他昨夜已經先知道的,預先算下。要算命的人,到他那裡,先告訴了他八字;又要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和他說知,如父母全不全,兄弟幾個,那一年有甚麼大事之類,都要直說出來。他聽了,說是對的,就在抽屜裡取出一張批就的八字來,上面批的詞句,以前之事,無一不應;以後的事,也批好了,應不應,靈不靈,是不可知的了。」我道:「這豈不是神奇之極了麼?」德泉笑道:「誰知後來卻被人家算去了!他的生意非常之好,就有人算計要拜他為師,他只不肯教人。後來來了一個人,天天請他吃館子。起先還不在意,後來看看,每吃過了之後,到柜上去結帳,這個人取出一包碎銀子給掌柜的,總是不多不少,恰恰如數。這算命的就起了疑心,怎麼他能預先知道吃多少的呢?忍不住就問他。他道:『我天天該用多少銀子,都是隔夜預先算定的,該在那裡用多少,那裡用多少,一一算好、秤好、包好了,不過是省得臨時秤算的意思。』算命的道:『那裡有這個術數?』他道:『豈不聞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既是前定,自然有術數可以算得出了。』算命的求他教這法子。他道:『你算命都會隔夜算定,難道這個小小術數都不會麼?』算命的求之不已,他總是拿這句話回他。算命的沒法,只得直說道:『我這個法子是假的。我的住房,同隔壁的房,只隔得一層板壁,在板壁上挖了一個小小的洞。我坐位的那個抽屜桌子,便把那小洞堵住,堵小洞的那橫頭桌子上的板,也挖去了,我那抽屜,便可以通到隔壁房裡。有人來算命時,他一一告訴我的話,隔壁預先埋伏了人,聽他說一句,便寫一句。這個人筆下飛快,一面說完了,一面也寫完了。至于那以後的批評,是糊里糊塗預寫下的,靈不靈那個去管他呢。寫完了,就從那小洞口遞到抽屜裡,我取了出來給人,從來不曾被人窺破。這便是我的法子了。』那人大笑道:『你既然懂得這個,又何必再問我的法子呢。我也不過預先算定,明日請你吃飯,吃些甚麼菜,應該用多少銀子,預先秤下罷了。』算命的還不信,說道:『吃的菜也有我點的,你怎麼知道我點的是甚麼菜、多少價呢?』那人笑道:『我是本京人,各館子的情形爛熟。比方我打算定請你吃四個菜,每個一錢銀子:你點了一個錢二的,我就點一個八分的來就你;你點了個六分的,我也會點一個錢四的來湊數。這有甚麼難處呢。』算命的獃了一獃道:“然則你何必一定請我?’那人笑道:“我何嘗要請你,不過拿我這個法子,騙出你那個法子來罷了。’說罷一場乾笑。那算命的被他識穿了,就連忙收拾出京去了。你道這些江湖上的人,可以信得麼!」一席話說得大家一笑。
德泉道:「我今年活了五十多歲,這些江湖上的事情,見得多了。起先我本來是極迷信的,後來聽見一班讀書人,都斥為異端邪術,我反起了疑心。這等神奇之事,都有人不信的,我倒怪那些讀書人的不是呢。後來慢慢的聽得多了,方纔疑心到那江湖上的事情,不能盡信,卻被我設法查出了他許多作假的法子。從此以後,我的不信,是有憑據可指的。那一班讀書先生,倒成了徒託空言了。我說一件事給你兩位聽:當日我有一位舍親,五十多歲,只有一個兒子,才十一二歲,得了個痢症,請了許多醫生,都醫不好。後來請了幾個茅山道士來打醮禳災,那為頭的道士說他也懂得醫道,舍親就請他看了脈。他說這病是因驚而起,必要吃金銀湯才鎮壓得住。問他甚麼叫金銀湯,可是拿金子、銀子煎湯?他說:『煎湯吃沒有功效,必要拿出金銀來,待他作了法事,請了上界真神,把金銀化成仙丹,用開水沖服,才能見效。』舍親信了,就拿出一枝金簪、兩元洋錢,請他作法。他道:『現在打醮,不能做這個;要等完了醮,另作法事,方能辦到。』舍親也依了。等完了醮,就請他做起法事來。他又說:『洋錢不能用,因為是外國東西,菩薩不鑒的,必要錠子上剪下來的碎銀。』舍親又叫人拿洋錢去換了碎銀來交與他。他卻不用手接,先念了半天的經,又是甚麼通誠。通過了誠,才用一個金漆盤子,託了一方黃緞,緞上面畫了一道符,叫舍親把金簪、碎銀放在上面。他捧到壇上去,又念了一回經卷,才把他包起來放在桌子上,撤去金漆盤子,道眾大吹大擂起來。一面取二升米,撒在緞包上面;二升米撒完了,那緞包也蓋沒了。他又戟指在米上畫了一道符,又拜了許久,念了半天經咒,方纔拿他那牙笏把米掃開,現出緞包。他捲起衣袖,把緞包取來,放在金漆盤子裡,輕輕打開。說也奇怪,那金簪、銀子都不見了,緞子上的一道符還是照舊,卻多了一個小小的黃紙包兒。拿下來打開看時,是一包雪白的末子。他說:『這就是那金銀化的,是請了上界真神,才化得出來,把開水衝來服了,包管就好。』此時親眷朋友,在座觀看的人,總有二三十,就是我也在場同看,明明看著他手腳極乾淨,不由得不信。然而吃了下去,也不見好,後來還是請了醫生看好的。在當時人人都疑是真有神仙,便是我也還在迷信時候上。多少讀書人,卻一口咬定是假的,他一定掉了包去。然而幾人虎視眈眈的看著他,拿緞包時,總是捲起袖子;如果掉包,豈沒有一個人看穿的道理。後來卻被我考了出來,明明是假的,他仗着這個法子去拐騙金銀,又樂得人人甘心被他拐騙,這才是神乎其技呢!」我連忙問:「是怎麼假法?」德泉取一張紙,裁了兩方,折了兩個包,給我們看——
看官,當日管德泉是當面做給我看的,所以我一看就明白。此刻我是筆述這件事,不能做了紙包,夾在書裡面,給看官們看。只能畫個圖出來,讓看官們好按圖去演做出來,方知這騙法神妙。圖見下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