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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30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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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從此天天都在艙面上,給那同船的人談天,倒也不甚寂寞。內中那些人姓甚名誰,當時雖然一一請教過,卻記不得許多了。只有一個姓鄒的,他是個京官,請假出來的,我同他談的天最多。他告訴我:這回出京,在張家灣打尖,看見一首題壁詩,內中有兩句好的,是「三字官箴憑隔膜,八行京信便通神」。我便把這兩句,寫在日記簿上。又想起繼之候補四宗人的話,越見得官場上面是一條危途,並且裡面沒有幾個好人,不知我伯父當日為甚要走到官場上去,而且我叔叔在山東也是候補的河同知。幸得我父親當日不走這條路,不然,只怕我也要入了這個迷呢。

閒話少提,卻說輪船走了三天,已經到了,我便僱人挑了行李,一直回家。入得門時,只見我母親同我的一位堂房嬸娘,好好的坐在家裡,沒有一點病容,不覺心中大喜。只有我母親見了我的面,倒頓時獃了,登時發怒。


  

正是:天涯遊子心方慰,坐上慈親怒轉加。要知我母親為了甚事惱煩起來,且待下回再記——

018回 恣瘋狂家庭現怪狀 避險惡母子議離鄉

我見母親安然無恙,便上前拜見。我母親吃驚怒道:「誰叫你回來的,你接到了我的信麼?」我道:「只有吳家老太太帶去的回信是收到的,並沒有接到第二封信。」我母親道:「這封信發了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收到?」我此時不及查問寄信及電報的事,拜見過母親之後,又過來拜見嬸娘。我那一位堂房姊姊也從房裡出來,彼此相見。原來我這位嬸娘,是我母親的嫡堂妯娌,族中多少人,只有這位嬸娘和我母親最相得。我的這位叔父,在七八年前,早就身故了。這位姊姊就是嬸娘的女兒,上前年出嫁的,去年那姊夫可也死了。母女兩人,恰是一對寡婦。我母親因為我出門去了,所以都接到家裡來住,一則彼此都有個照應,二則也能解寂寞。表過不提。

當下我一一相見已畢,才問我母親給我的是甚麼信。我母親嘆道:「這話也一言難盡。你老遠的回來,也歇一歇再談罷。」我道:「孩兒自從接了電報之後,心慌意亂——」這句話還沒有往下說,我母親大驚道:「你接了誰的電報?」我也吃驚道:「這電報不是母親叫人打的麼?」母親道:「我何嘗打過甚麼電報!那電報說些甚麼?」我道:「那電報說的是母親病重了,叫孩兒趕快回來。」我母親聽了,對著我嬸娘道:「嬸嬸,這可又是他們作怪的了。」嬸娘道:「打電報叫他回來也罷了,怎麼還咒人家病重呢!」母親問我道:「你今天上岸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有遇見甚麼人沒有?」我道:「沒有遇見甚麼人。」母親道:「那麼你這兩天先不要出去,等商量定了主意再講。」

我此時滿腹狐疑,不知究竟為了甚麼事,又不好十分追問,只得搭訕着檢點一切行李,說些別後的話。我把到南京以後的情節,一一告知。我母親聽了,不覺淌下淚來道:「要不是吳繼之,我的兒此刻不知流落到甚麼樣子了!你此刻還打算回南京去麼?」我道:「原打算要回去的。」我母親道:「你這一回來,不定繼之那裡另外請了人,你不是白回去麼?」我道:「這不見得。我來的時候,繼之還再三叫我早點回去呢。」我母親對我嬸娘道:「不如我們同到南京去了,倒也乾淨。」嬸娘道:「好是好的,然而侄少爺已經回來了,終久不能不露面,且把這些冤鬼打發開了再說罷。」我道:「到底家裡出了甚麼事?好嬸嬸,告訴了我罷。」嬸娘道:「沒有甚麼事,只因上月落了幾天雨,祠堂裡被雷打了一個屋角,說是要修理。這裡的族長,就是你的大叔公,倡議要眾人分派,派到你名下要出一百兩銀子。你母親不肯答應,說是族中人丁不少,修理這點點屋角,不過幾十弔錢的事,怎麼要派起我們一百兩來!就是我們全承認了修理費,也用不了這些。從此之後,就天天閙個不休。還有許多小零碎的事,此刻一言也難盡述。後來你母親沒了法子想,只推說等你回來再講,自從說出這句話去,就安靜了好幾天。你母親就寫了信去知照你,叫你且不要回來。誰知你又接了甚麼電報。想來這電報是他們打去,要騙你回來的,所以你母親叫你這幾天不要露面,等想定了對付他們的法子再講。」我道:「本來我們族中人類不齊,我早知道的。母親說都到了南京去,這也是避地之一法。且等我慢慢想個好主意,先要發付了他們。」我母親道:「憑你怎麼發付,我是不拿出錢去的。」我道:「這個自然。我們自己的錢,怎麼肯胡亂給人家呢。」嘴裡是這麼說,我心裡早就打定了主意。先開了箱子,取出那一百兩銀子,交給母親。母親道:「就只這點麼?」我道:「是。」母親道:「你先寄過五十兩回來,那五千銀子,就是五厘周息,也有二百五十兩呀。」我聽了這話,只得把伯父對我說,王俎香借去三千的話,說了一遍。


  
我母親默默無言。歇了一會,天色晚了,老媽子弄上晚飯來吃了。掌上燈,我母親取出一本帳簿來道:「這是運靈柩回來的時候,你伯父給我的帳。你且看看,是些甚麼開銷。」我拿過來一看,就是張鼎臣交出來的盤店那一本帳,內中一柱一柱列的很是清楚。到後來就是我伯父寫的帳了。只見頭一筆就付銀二百兩,底下注着代應酬用;以後是幾筆不相干的零用帳;往下又是付銀三百兩,也注着代應酬用;象這麼的帳,不下七八筆,付去了一千八百兩。後來又有一筆是付找房價銀一千五百兩。我莫名其妙道:「甚麼找房價呢?」母親道:「這個是你伯父說的,現在這一所房子是祖父遺下的東西,應該他們弟兄三個分住。此刻他及你叔叔都是出門的人,這房子分不着了,估起價來,可以值得二千多銀子,他叫我將來估了價,把房價派了出來,這房子就算是我們的了,所以取去一千五百銀子,他要了七百五,還有那七百五是寄給你叔叔的。」我道:「還有那些金子呢?」母親道:「哪裡有甚麼金子,我不知道。」只這一番回答,我心中猶如照了一面大鏡子一般,前後的事,都瞭然明白,眼見得甚麼存莊生息的那五千銀子,也有九分靠不住的了。家中的族人又是這樣,不如依了母親的話,搬到南京去罷。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忽聽得外面有人打門,砰訇砰訇的打得很重。小丫頭名叫春蘭的,出去開了門,外面便走進一個人來。春蘭翻身進來道:「二太爺來了!」我要出去,母親道:「你且不要露面。」我道:「不要緊,丑媳婦總要見翁姑的。」說著出去了。母親還要攔時,已經攔我不住。我走到外面,見是我的一位嫡堂伯父,號叫子英的,不知在那裡吃酒吃的滿臉通紅,反背着雙手,-蹩着進來,向前走三步,往後退兩步的,在那裡矇矓着一雙眼睛。一見了我,便道:「你——你——你回來了麼?幾——幾時到的?」我道:「方纔到的。」子英道:「請你吃——」說時遲,那時快,他那三個字的一句話還不曾說了,忽然舉起那反背的手來,拿着明晁晁的一把大刀,劈頭便砍。我連忙一閃,春蘭在旁邊哇的一聲,哭將起來。子英道:「你——你哭,先完了你!」說著提刀撲將過去,嚇得春蘭哭喊着飛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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