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頁
欣賞這首詩,必須緊扣詩題《游終南山》,切莫忘記那個「游」字。
就實際情況說,終南儘管高大,但遠遠沒有塞滿天地。「南山塞天地」,的確是硬語盤空,險語驚人。這是作者寫他「游」終南山的感受。身在深山,仰望,則山與天連;環顧,則視線為千岩萬壑所遮,壓根兒看不見山外還有什麼空間。用「南山塞天地」概括這種獨特的感受,雖「險」而不「怪」,雖「誇」而非「誕」,簡直可以說是「妥帖」得不能再妥帖了。
日和月,當然不是「石上生」的,更不是同時從「石上生」的。「日月石上生」一句,的確「硬」得出奇,「險」得驚人。然而這也是作者寫他「游」終南山的感受。日月並提,不是說日月並「生」;而是說作者來到終南,既見日昇,又見月出,已經度過了幾個晝夜。終南之大,作者遊興之濃,也于此曲曲傳出。身在終南深處,朝望日,夕望月,都從南山高處初露半輪,然後冉冉升起,這不就象從石上「生」出來一樣嗎?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王灣的「海日生殘夜」,杜甫的「四更山吐月」,都與此同一機杼。孤立地看,「日月石上生」似乎「誇過其理」(《文心雕龍。誇飾》),但和作者「游」終南山的具體情景、具體感受聯繫起來,就覺得它雖「險」而不「怪」,雖「誇」而非「誕」。當然,「險」、「硬」的風格,使它不可能有「四更山吐月」、「海上生明月」那樣的情韻。
「高峰夜留景,深谷晝未明」兩句的風格仍然是「奇險」。在同一地方,「夜」與「景」(日光)互不相容;作者硬把它們安排在一起,怎能不給人以「奇」的感覺?但細玩詩意,「高峰夜留景」,不過是說在其他地方已經被夜幕籠罩之後,終南的高峰還留有落日的餘輝。極言其高,又沒有違背真實。從《詩經。大雅。崧高》「崧高維岳,駿極于天」以來,人們習慣于用「插遙天」、「出雲表」之類的說法來表現山峰之高聳。孟郊卻避熟就生,抓取富有特徵性的景物加以誇張,就在「言峻則崧高極天」之外另辟蹊徑,顯得很新穎。在同一地方,「晝」與「未明」(夜)無法並存,作者硬把二者統一起來,自然給人以「險」的感覺。但玩其本意,「深谷晝未明」,不過是說在其他地方已經灑滿陽光之時,終南的深谷裡依然一片幽暗。極言其深,很富有真實感。「險」的風格,還從上下兩句的誇張對比中表現出來。同一終南山,其高峰高到「夜留景」,其深谷深到「晝未明」。一高一深,懸殊若此,似乎「誇過其理」。然而這不過是借一高一深表現千岩萬壑的千形萬態,于以見終南山高深廣遠,無所不包。究其實,略同於王維的「陰晴眾壑殊」,只是風格各異而已。
「長風驅松柏」,「驅」字下得「險」。然而山高則風長,長風過處,千柏萬松,枝枝葉葉,都向一邊傾斜,這只有那個「驅」字才能表現得形神畢肖。「聲」既無形又無色,誰能看見它在「拂」?「聲拂萬壑清」,「拂」字下得「險」。然而那「聲」來自「長風驅松柏」,長風過處,千柏萬松,枝枝葉葉都在飄拂,也都在發聲。說「聲拂萬壑清」,就把視覺形象和聽覺形象統一起來了,使讀者于看見萬頃鬆濤之際,又聽見萬壑清風。
這六句詩以寫景為主,給人的感受是:終南自成天地,清幽宜人。插在這中間的兩句,以抒情為主。「山中人自正」裡的「中」是「正」的同義語。山「中」而不偏,山中人「正」而不邪;因山及人,抒發了讚頌之情。「路險心亦平」中的「險」是「平」的反義詞。山中人既然正而不邪,那麼,山路再「險」,心還是「平」的。以「路險」作反襯,突出地歌頌了山中人的心地平坦。
硬語盤空,險語驚人,也還有言外之意耐人尋味。讚美終南的萬壑清風,就意味着厭惡長安的十丈紅塵;讚美山中的人正心平,就意味着厭惡山外的人邪心險。以「即此悔讀書,朝朝近浮名」收束全詩,這種言外之意就表現得相當明顯了。
(霍松林)
洛橋晚望
洛橋晚望
孟郊
天津橋下冰初結,洛陽陌上人行絶;榆柳蕭疏樓閣閒,月明直見嵩山雪。
前人有雲孟詩開端最奇,而此詩卻是奇在結尾。它通過前後映襯,積攢力量,造成氣勢,最後以警語結束全篇,具有畫龍點睛之妙。
題名《洛橋晚望》,突出了一個「望」字。四句詩,都寫所見之景,然而前三句之境界與末句之境界迥然不同。前三句描摹了初冬時節的蕭瑟氣氛:橋下冰初結,路上行人絶,葉落枝禿的榆柳掩映着靜謐的樓台亭閣,萬籟俱寂,悄無人聲。就在這時,詩人大筆一轉:「月明直見嵩山雪」,筆力遒勁,氣象壯闊,將視線一下延伸到遙遠的嵩山,給沉寂的畫面增添了無限的生機,在人們面前展示了盎然的意趣。到這時,人們才恍然驚悟,詩人寫冰初結,乃是為積雪作張本;寫人行絶,乃是為氣氛作鋪陳;寫榆柳蕭疏,乃是為遠望創造條件。同時,從初結之「冰」,到絶人之「陌」,再到蕭疏之「榆柳」、閒靜之「樓閣」,場景不斷變換,而每一變換之場景,都與末句的望山接近一步。這樣由近到遠,視線逐步開闊,他忽然發現在明靜的月光下,一眼看到了嵩山上那皚皚白雪,感受到極度的快意和美感。而「月明」一句,不僅增添了整個畫面的亮度,使得柔滑的月光和白雪的反射相得益彰,而且巧妙地加一「直見」,硬語盤空,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首詩寫出了「明月照積雪」的壯麗景象。天空與山巒,月華與雪光,交相輝映,舉首燦然奪目,遠視浮光閃爍,上下通明,一片銀白,真是美極了。詩人從蕭疏的洛城冬景中,開拓出一個美妙迷人的新境界,而明月、白雪都是冰清玉潔之物,展現出一個清新淡遠的境界,寄寓着詩人高遠的襟懷。
(尚永亮)
觀祈雨
觀祈雨
李約
桑條無葉土生煙,簫管迎龍水廟前。
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陰咽管弦。
此詩寫觀看祈雨的感慨。通過大旱之日兩種不同生活場面、不同思想感情的對比,深刻揭露了封建社會尖鋭的階級矛盾。《水滸》中「赤日炎炎似火燒」那首著名的民歌與此詩在主題、手法上都十分接近,但二者也有所不同。民歌的語言明快潑辣,對比的方式較為直截了當;而此詩語言含蓄曲折,對比的手法比較委婉。
首句先寫旱情,這是祈雨的原因。《水滸》民歌寫的是夏旱,所以是「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此詩則緊緊抓住春旱特點。「桑條無葉」是寫春旱毀了養蠶業,「土生煙」則寫出春旱對農業的嚴重影響。因為莊稼枯死,便只能見「土」;樹上無葉,只能見「條」。所以,這描寫旱象的首句可謂形象、真切。「水廟」即龍王廟,是古時祈雨的場所。白居易就曾描寫過求龍神降福的場面:「豐凶水旱與疾疫,鄉裡皆言龍所為。家家養豚漉清酒,朝祈暮賽依巫口。」(《黑龍潭》)所謂「賽」,即迎龍娛神的儀式,此詩第二句所寫「簫管迎龍」正是這種賽神場面。在簫管鳴奏聲中,人們表演各種娛神的節目,看去煞是熱閙。但是,祈雨群眾只是強顏歡笑,內心是焦急的。這裡雖不明說「農夫心內如湯煮」,而意思已全有了。相對於民歌的明快,此詩表現出含蓄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