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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士自掏腰包買了六張床鋪,舉行過祝福儀式之後,便着手替上帝的子民們治病了。除他之外,醫院裡還有兩個人:患有瘋病的雕刻匠帕韋爾和當過廚娘的一隻手麻痹的梅利基特裡莎。他們兩人從事藥劑的配製,烘曬或浸泡草藥;他們還負責一些患熱病的人。患瘋病的雕刻匠神情憂鬱,寡言少語;天天夜裡都要唱《美麗的維納斯》那首歌,一見到過路的人,便前去請求人家許他跟一個早已死去的姑娘馬拉尼婭締結良緣。一隻手麻痹的女人常常揍他,還讓他去照看火鷄。有一次我在卡皮東醫士那兒閒坐。我們剛剛聊起我們新近一次打獵的事,突然有一輛大車駛進院子裡來,拉車的是一匹異常肥壯的淺紫灰色馬,像這樣的馬一般只有磨坊主才會有。車上坐著一個身穿新外套、長着花斑大鬍子的壯實的漢子。「嗨,瓦西里‧德米特裡奇,」卡皮東朝窗外喊道,「歡迎光臨……」他朝我低聲說:「這是雷博夫希諾的磨坊主。」那漢子呼哧着下了車,走進醫士的房間,用眼睛找一下神像,並畫了十字。「怎麼樣呀,瓦西里‧德米特裡奇,有何新聞‧……您也許有點病吧,看您的氣色不佳呀。」
「是呀,卡皮東‧季莫費伊奇,有點不對勁。」
「您感覺怎麼啦?」
「是這樣的,卡皮東‧季莫費伊奇。前些日子我在城裡買了幾個磨盤,運回了家,我從車上卸磨盤的時候,也許用力過猛了,肚子裡咯噔地響了一下,像是有什麼東西斷了似的……從那一會兒起就老是感到不舒服。今天特別地不對勁。」
「唉,」卡皮東嘟噥一聲,嗅了嗅鼻煙,「大概是疝氣吧。您得這病多久啦‧已經是第十天了。」
「第十天了‧(醫士從牙縫裡吸了氣,並搖了搖頭。)我給您檢查一下……唉,瓦西里‧德米特裡奇,」他最後說道,「你的情況不對頭呀;你的病可不是閙着玩的;留在我這兒吧;從我這方面說,我會盡心儘力的,可是我沒法打保票。」
「真的這樣糟嗎?」磨坊主吃驚了,便低聲地問。「是的,瓦西里‧德米特裡奇,很糟;若是您早兩三天來我這兒,那就會沒事,一下就可以治好;可是現在您體內已經發炎了,這就不好辦,眼看就要變成壞疽了」
「不會,卡皮東季莫費伊奇。」
「我已對您說了嘛。…這怎麼會呢!(醫士聳了聳肩膀。)因為這一點小病,我就會死嗎‧我沒有說會死……只不過請您留在這兒。」這位漢子琢磨來琢磨去,瞧了瞧地板,然後又瞧了我們一眼,摸了摸後腦勺,便拿起帽子。「您去哪兒呀,瓦西里。德米特裡伊奇?」
“去哪‧還會去《呀,回家唄。既然病得這麼糟,既然這樣,就得去好好安排了。…那您就是糟蹋自己身體。T,瓦西里‧德米特裡奇,得了吧;就現在這樣我都奇怪,您怎麼到得了這兒的‧請留下吧。…不,卡皮東‧季莫費伊奇兄弟,要死,就死在家裡吧;我在這兒死算什麼呢——我家裡天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病情會怎麼發展,瓦西里‧德米特裡奇,還不清楚……當然,病是危險的,很危險,這毫無疑問……所以您應該留下來。」(那漢子搖搖頭。)「不,卡皮東‧季莫費伊奇,我不留下……您給開一點藥倒行。」
「光有藥還不行呀。…‘我說了,不留下。…那就聽便吧……以後可別怨我!」
醫士從本子上撕下一小頁紙,開了藥方,並告訴他還該做些什麼。那漢子拿了藥方,給了卡皮東半個盧布,便離開房間,坐上車子。“再見了,卡皮東‧季莫費伊奇,有對不起您的地方,請多原諒。萬一有了什麼,請關照我的孩子們!…『唉,留下吧,瓦西里!』,那漢子只是搖搖頭,用繮繩抽了馬,就駕車出了院子。我走到外邊大路上,瞧一會他的背影。道路泥濘,而且坑坑窪窪;磨坊主很自如地駕馭着馬,小心翼翼地、從容不迫地趕着車,跟相遇的人點頭招呼……到第四天他就嗚呼哀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