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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本想立即就動身,然而他卻先從沒在水中的口袋裏掏出繩子,把一些死鴨子的腿一一繫上,用牙齒咬住繩子的兩端,然後才緩緩地向前走去;弗拉季米爾跟在他後面,我跟在弗拉季米爾後面,蘇喬克走在最後面。離岸邊約兩百來步了,葉爾莫萊大膽地、不停地走着(他已摸熟了這條道),只是有時喊一聲:「靠左邊點,右邊有坑!」或者喊:「靠右邊點,靠左會掉下去的……」有時水深沒脖,可憐的蘇喬克比我們三人個矮,有兩次嗆了水,直吐水沫。葉爾奠萊朝他嚴厲地喊:“喏,喏,喏!,蘇喬克竭力往上躥,亂邁雙腳。一蹦一跳地終於踩到較淺的地方,但即使在最危急的關頭他也不敢抓住我外衣的衣襟。我們終於爬上岸了,可是已筋疲力盡,一身拷泥,裡外濕透。
大約過了兩小時,我們已儘可能把衣服晾乾,並一起坐在一間寬敞的乾草棚裡,準備用晚餐。馬車伕葉古季爾是一個動作特別慢而笨的人,是個既審慎而又迷糊的人,他站在大門邊,誠心誠意地請蘇喬克吸煙。(我發現俄國的馬車伕能很快交成朋友。)蘇喬克猛吸一陣,以至感到噁心:他又吐痰又咳嗽,看樣子相當滿足。弗拉季米爾顯得懶洋洋的,歪着小腦袋,不大言語。葉爾莫萊擦着我們的槍。那些狗將尾巴搖得更快了,急等着麥粥喝;馬在棚檐下又跺腳又嘶鳴……太陽就要下山了;它的餘暉射向四處,形成一條條深紅色的帶子;金黃色的雲彩越來越細地在天空上擴散開來,宛如梳洗過的羊毛……村子裡響起了陣陣的歌聲。
別任草地(
1)
那是一個美好的七月天,只有天氣長久穩定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的好日頭。.早起便是一片晴朗的天空;早霞沒有像火般地燃燒,而是泛着柔媚的紅暈。太陽不像酷熱的乾旱時候那樣火燒火燎,也不像暴風雨前那樣暗淡發紫,而是顯得明亮璀璨——在那狹長的雲彩下冉冉上升,放射出鮮麗的光芒,隨之又淹沒在淡紫色的雲霧中。那舒展的雲彩上方的細邊閃出蛇似的亮光,宛如剛出爐的銀子……瞧,又有一些亮閃閃的光芒噴射出來——一個強大的發光體正在歡樂地、莊嚴地、飛快地升。近中午時分常常出現大量高高的金灰色的圓形雲朵,鑲着柔和的白邊。它們猶如分佈在氾濫無邊的河中的島嶼,四周環繞着一條條清澈的、碧藍的支流,它們几乎在原地一動不動;在遠處,在靠近天陲處,一些雲朵在聚集着、擁擠着,已經看不到雲朵之間的藍天了;但這些雲朵本身就如同天空似的蔚藍:它們也都充溢着光和熱。天陲呈現柔和的淡紫色,整天裡很少變化,周圍也是一樣;沒有一處在變暗,沒有一處像要下雷雨;不過有些地方從上到下伸延着淡藍色的帶子:那是飄灑着難以看清的漾瀠小雨。傍晚時這些雲朵漸漸消失;它們中最後一批如煙似的黑糊糊的雲朵映着夕陽凝成一個個玫瑰色的雲團。在太陽像冉冉上升時那樣靜靜地落下的地方,它的通紅的餘暉仍短暫地照着漸漸暗黑下來的大地的上空,金星就在這兒悄悄地閃爍着,彷彿被人小心地端着的燭燈。在這樣的日子裡,各種色彩都顯得那麼柔和、明朗,但不耀眼;一切都印下溫柔動人的色調。在這樣的日子裡,天氣有時也極為炎熱,坡地上有時甚至熱如蒸籠;但是風會把聚積起來的熱氣驅除,吹散,一陣陣的旋風——那是穩定天氣必具的徵候——就像一根根高高的白柱,順着條條道路遊蕩,穿過一塊塊耕地。潔淨乾爽的空氣散髮着苦艾、割下的黑麥和養麥的氣息,即使在午夜前一個來小時。也感覺不到一點點潮氣。莊稼人在收割季節裡盼的就是這樣的天氣……
有一次我正好在這樣的日子裡到圖拉省契爾恩縣去打松鷄。我找到並打到了相當多的野味;裝得滿滿的獵袋勒得我的肩膀非常難受,可是直到晚霞已經消失,寒峭的陰影在那雖沒有落日的餘暉而仍很明亮的天空中開始變濃並擴散開來的時候,我才決定回家。我快步走過長長的一段灌木叢,費勁地爬上一個山岡,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的不是那個我所熟悉的右邊有片小橡樹林、遠處有一座低矮的白色教堂的平原,卻是我從不知道的另外地方。我腳下延伸着一條狹窄的山谷,正對面聳立着陡壁似的茂密的白楊樹林。我困惑地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裡想,「哎呀呀!我完全走岔了,太偏右了。」我對自己的走錯路感到很驚訝,同時又趕忙走下山岡。我立刻被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凝滯的潮氣圍上了.彷彿進入了地窖一般;谷底里的又高又密的野草全都濕漉漉的,像鋪得平平的自桌布,走在上面感到有些害怕。我連忙轉到另一邊,往左沿著白楊樹林走。蝙蝠在已入睡的樹梢上邊飛來飛去,在朦朧的天空中盤旋着、顫動着;一隻晚歸的小鷹敏捷地在高處直飛過去,趕回自己的窩。「只要我走到那一頭,」我心裡想,‘即可看到歸去的路,不過我已白走了近一俄裡的彎路!我終於走到了林子的那一頭,可那邊還是無路可走:在我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未砍伐過的矮灌木叢,再往前,遠遠地顯出一片空曠的田野。我又停下了腳步。「多麼奇怪呀‧……我這是在那兒呢?」孳便去回想這一天的路是怎麼走的,向哪兒走去的。-唉!原來這是帕拉欣灌木林呀!”我終於喊了起來,「就是它!那邊大概就是辛傑耶夫小樹林了……可我怎麼走到這兒來麼遠‧……真怪!眼下又得往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