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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 123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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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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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頁

朗讀:

“我幹掉過你們很多人,我手上沾滿老爺、軍官還有不知道什麼人的血。人數和姓名我記不住了。往事如煙嘛。有個孩子我老忘不了,我幹掉過一個孩子,怎麼也忘不了。我為什麼要把小伙子殺死呢?因為他逗得我笑破了肚皮。我一時發昏,笑着朝他開了槍。毫無緣由。

“那是二月革命的時候。克倫斯基還當政呢。我們叛亂過。事情發生在火車站。派來一個鼓動家,是個毛孩子,他用嘴皮子動員我們進攻,讓我們戰鬥到最後勝利。來了個士官生,勸我們黨制。那麼個層頭。他的口號是戰鬥到最後勝利。他喊着口號跳上消防水桶,消防水桶就在車站上。他跳上水桶是想站得高些,從那兒號召大家參加戰鬥,可腳底下的桶蓋翻了,他撲通一聲掉進水裡,腳踩空了。哎呀,笑死人了。我笑得肚子疼。真要笑死了。哎呀,滑稽極了!我手裡有槍。我笑個不停,一點辦法也沒有。好像他在胳肢我。我就瞄準他開了一槍,他當場完蛋。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就像有人把我的手推了一下。


  

「這就是我白日見的鬼。夜裡老夢見那個車站。當時覺得可笑,現在真可憐他。」

「是在梅留澤耶沃鎮吧,比留奇車站?」

「我記不清了。」

「跟濟布申諾村的居民一塊兒叛亂的?」

「我記不清了。」

「在東線還是西線?在哪條戰線,在西線吧?」

「彷彿是西線。很可能是西線。記不清了。」

粘滿白糖的花揪樹游擊隊的家屬帶著孩子和生活用品,坐在大車裡,已經跟着游擊隊走了很久。他們後面跟着一大群牲畜,大部分是奶牛,大概有幾千頭。

自從游擊隊員們的妻子來到後,軍營裡出現了一個新人,士兵妻子茲雷達裡哈,又叫庫巴裡哈。她是獸醫,還是秘密的巫婆。

她總戴着一頂餡餅似的帽子,穿著蘇格蘭皇家射手淺綠色的大衣,這是供應英國最高統治者的~種服裝。她還非讓別人相信這些東西是她用囚帽和囚服改成的,彷彿紅軍把她從剋日木監獄裡解放出來,而高爾察克不知為何把她關在了那裡。

這時游擊隊駐紮在新的地方。原以為在這裡不過暫時駐紮,一旦查清附近的地形,找到適于長期居住的穩定地點,就轉移到那裡去過冬。但後來情況變了,游擊隊不得不在這裡過冬。

這個新宿營地同他們不久前撤離的狐灣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這是一片無法通過的密林。大路和營地的一側是無邊無際的樹林。部隊剛剛在樹林裡紮營的那幾天,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比較空閒。他從幾個方向深入樹林考察,結果確信在裡面很容易迷路。頭一次巡察有兩個角落引起他的注意,他暗暗記在心裡。

現在,在宿營地和樹林的出口處,秋天的樹葉都脫落了,像一扇打開的門,從樹與樹之間的空隙能看很遠。就在這出口處有一棵孤零零的美麗的花揪樹。它是所有的樹木中唯一沒脫落樹葉的樹,披滿赤褐色的葉子。它長在泥窪地中的一個小土丘上,枝葉伸向天空,把一樹堅硬髮紅的盾牌似的漿果呈現在陰暗的秋色中。冬天的小鳥,長了一身霜天黎明般的明亮羽毛的山雀,落在花揪樹上,挑剔地、慢慢地啄食碩大的漿果,然後仰起小腦袋,伸長脖子,費勁地把它們吞下去。

在小鳥和花揪樹之間有一種精神上的親近。彷彿花揪樹什麼都看見了,抗拒了半天,終於可憐起小鳥來,向它們讓步了,就像母親解開了胸衣,把乳房伸給嬰兒一樣。「唉,拿你們有什麼辦法?好吧,吃我吧,吃我吧,我養活你們。」它自己也笑了。


  
樹林中的另一個地方更迷人。這是一片尖頂似的高崗,~面是陡峭的深淵。懸崖下面彷彿與上面不同,有另一番景象——河流或峽谷,還有長滿沒人割過的雜草的草地。其實下面仍然是上面的重複,只不過是在令人頭暈的深淵裡,腳下便是從深淵里長起來的樹梢。這大概是山崩的結果。

彷彿這片高人云端的莽樹林絆了一跤,墜落下來,本應粉身碎骨,鑽入地下,但在關鍵的一剎那,卻奇蹟般地降落在地上,看起來並未受到損傷,依然在下面喧囂。

但這並不是林中高坡真正引人入勝的特徵。它的四邊都被陡峭的花崗石塊圍住。這些石塊很像史前時期鑿成的砌石家用的扁平石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頭一次登上這個高坡時,敢賭咒發誓,這塊四周堆積石塊的地方決不是天然形成的,而帶著人工的痕跡。這兒可能是古代多神教教徒的神廟,他們祈禱和祭掃的地方。

十一名參與謀殺隊長陰謀的首要分子和釀造私酒的衛生兵,便是在一個陰暗寒冷的清晨在這裡處決的。

以司令部特別衛隊為核心的二十名對革命最為忠誠的游擊隊隊員把他們帶到這裡。衛隊在判處死刑的人周圍困成半圓形,在他們背後推推搡搡,很快把他們擠到峭壁的一個角落裡,死囚們除了跳崖外別無退路。

他們在拷問、長期關押和受到種種凌辱之後已經不像人了。他們滿臉鬍鬚,臉色發青,推懷枯槁,像幽靈一樣可怕。

開始對他們審訊的時候便解除了他們的武裝。沒人想到行刑前對他們再次搜身。因為那太卑鄙,是臨死前對人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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