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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用不滿的口氣責備他說:「簡直是可怕,您都走到什麼地步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您的那個米羅什卡,簡直是坑人!再加上那位利季亞·波克利。」
「科捷利,」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糾正道,「科捷利,西爾維亞。」
「反正都一樣,不論是波克利還是波普利,名字不說明問題。」
「對不起,木過總還得是科捷利。」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很有耐心地堅持着。他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進行着這樣的交談:“咱們有什麼可爭論的?這些道理根本值不得論證。這是起碼的常識。多少世紀以來,基本的人民群眾的生存簡直不可思議。可以拿任何一本歷史教科書來看一看,不管叫作封建主義還是農奴制,叫作資本主義還是工場化的工業,這種制度本身的不合理和不公正老早就被發現了,早就在準備着可以把人民引向光明、使一切都各得其所的變革。
「您也知道,對舊的只做部分修補是行不通的,需要根本破除。也許這會招來整個建築的垮台。那又怎麼樣?難道因為這很可怕,就該做的都不做,該發生的都不讓它發生?這只是個時間問題。這個道理能推翻嗎?」
「唉,我們談的不是一碼事兒。難道我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什麼?」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生氣了,爭論更加激烈。
「您的波普利和米羅什卡之流,都是昧良心的人。他們說的是~個樣,做的又是一個樣。這難道合乎邏輯?言行毫無一致可言。對了,請等一下,我現在就證明給您看。」
他開始翻找一本登載了自相矛盾的文章的刊物,推推拉拉地把寫字檯的抽屜弄得很響,似乎要用這種聲音激發辭藻。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喜歡在談話時從旁能有些閒事干擾,以此來證明他慢條斯理的停頓和哼啊、哈呀的口氣是有道理的。每當他在找一件什麼東西的時候,比如說在光線不足的前廳過道里找另一隻套鞋,就會誘發濃厚的談話的興緻,或者肩膀上搭着毛巾跨在浴室的門檻上,要不就是在餐桌上傳送豐盛的菜餚,或者給客人們往杯子裡斟酒的時候,也會如此。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非常愛聽岳父講話。他喜愛這種十分熟悉的老式莫斯科腔,尾聲拖得比較長,帶點輕輕的鼻音,同時也和格羅梅科家族的人一樣,卷百音和木捲舌音分不大清。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留着經過修剪的小鬍鬚,上唇稍稍超出下唇。他胸前系的蝴蝶式領結也這樣稍稍向前凸起。嘴唇和領結之間有某種共同之處,使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增添了幾分更加動人的、可親的稚氣。
深夜,就在客人們將要離開的時候,舒拉·施萊辛格來了。她是直接從一個集會上來的,只穿了件短上衣,戴一頂工人的便帽,大步走進房間,挨個兒和所有的人握手寒暄,一邊不住地責備和埋怨。
「你好,東尼娜。你好,薩漢奇卡。不管怎麼說也是不像話,你們說是不是?到處都聽人說他回來了,全莫斯科都談論這事,可是從你們這兒我最後才知道。見你們的鬼去吧。顯然我不配知道。他在哪兒,這個讓大家左盼右盼的人?請讓我過去。圍得像堵牆似的。啊,你好!好樣兒的,真是好樣兒的。我讀過了。雖然一點也不懂,可是也感覺到真有才氣。這是明擺着的。您好,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我馬上就回到你這兒來,尤羅奇卡。我有話要專門找你好好談一談。你們好,年輕的小伙子們。啊,你也在這兒,戈戈奇卡?鵝呀,鵝呀,嘎、嘎、嘎,你想吃,是吧?」
最後這個驚嘆句是針對格羅梅科家那位勉強算得上的遠親戈戈奇卡說的,此人最看重的是新露頭的勢力,由於他愚蠢可笑,大家都叫他阿庫利卡,又因為他身材瘦長,又被人叫作「縧蟲」。
「你們不是在這兒又吃又喝嗎?我也決不落後。喂,先生們,先生們。你們簡直一無所知,什麼都不瞭解!世界上在發生什麼情況!在發生什麼事!你們應該到任何一個真正的基層集會上去看看,撇開書本去會會那些實實在在的工人和士兵。可以在那裡把你們反對把戰爭打到最後勝利的主張提出來試試看。那兒的人一定會給你們點厲害看!我剛剛聽過一個水兵的發言。尤羅奇卡,要是你就一定會發瘋!那感情多麼熱烈!邏輯多麼嚴整!」
舒拉·施萊辛格的話好幾次被打斷。所有的人都自管自地大聲喧嚷。她坐到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身邊,握住他的一隻手,湊到他臉前,為的是壓倒其他人的聲音,像是對著話筒一樣用不高不低的嗓音喊道:「還是跟我去吧,尤羅奇卡。我給你介紹一些人。要知道,你十二萬分需要像安泰那樣去和大地接觸。你幹嗎瞪眼睛?難道我的話讓你吃驚?莫非你不知道我是匹識途的老戰馬,當年貝斯上熱夫女子高等學院的學生,尤羅奇卡?我坐過班房,參加過街壘戰,那還用說!可你想的是什麼?哦,我們不瞭解人民!我就是剛剛從那裡來,從他們當中來。我正在幫助他們整頓一個圖書館。」
她已經喝了不少,顯然有了醉意。不過,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頭也在嗡嗡作響。他已經搞不清舒拉·施萊辛格怎麼會跑到房間的另一頭,他自己卻在這一頭的桌子邊上。他站在桌旁,從一切跡象來看,出乎自己意料地講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