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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 56 /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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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瓦哥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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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周圍是一片嘈雜喧閙聲,有的唱着歌,也有的一邊笑罵,一邊打着牌。停車的時候,站上候車的人群的喧嚷又和車內的嘈雜匯合在一起。這麼多人的言談笑語聲達到了海上風暴那種震耳欲聾的地步。也正像航行在海上一樣,中途游泊的時候會突然出現不可思議的片刻的寧靜。這時,可以聽到人們在站台上沿著列車匆匆走過的腳步聲,有人趕到行李車附近並且發生了爭吵,不時還從遠處傳來送行的人幾句斷續的話,鷄的輕聲啼叫,其中摻雜着車站小花園裡樹木的籟籟響動聲。

這時,就像是一封在途中拍發的電報,或者又像是從梅留澤耶沃給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帶來的問候,一縷熟悉的香氣從窗外飄來。它有時悄悄地在你身邊的什麼地方變得十分濃郁,有時又似乎是從田野和花圃裡的鮮花達不到的高處降落下來。


  

因為擁擠,醫生無法走近窗前。但他無須用眼去看,在想象中就見到了這些樹木。它們大概就生長在附近,安詳地向車頂伸出落滿風塵的枝條,濃密的葉子宛如一幅天幕,點綴着許多晶亮的眨眼的小星。

這景象一路上不斷重現。到處是喧嚷的人群,到處是開着花的搬樹。

這股無所不在的香氣似乎趕過向北方行駛的列車,又像是乘車的人所到之處都會聽到的那種有根有據的傳聞,不脛而走地散佈到各個大小車站和道口的守望點。

夜裡到了蘇希尼奇,一個老式打扮的慇勤的搬運工帶著醫生走過一條沒有燈火的路,從後倒把他送上了一列剛剛到達而行車表上找不到車次的列車的二等車廂。

搬運工用乘務員的鑰匙勉強打開了後側的車門,把醫生的東西放到門裡那一小塊可以站人的地方,正準備和立刻要把行李推下去的列車員抵擋一番的時候,後者似乎對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發了善心,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列有特殊任務而不為人知的客車,行駛的速度相當快,短暫停車時還設置了警戒。車廂裡几乎是空蕩蕩的。

日瓦戈進去的那間包房,被小桌上一支滴着油的蠟燭光照得很亮,從稍稍放下一點的窗口吹來的風,使燭焰不住地晃動。

蠟燭的主人是包房裡唯一的一位乘客。他是個淡黃頭髮的年輕人,從修長的雙臂和兩腿來看,身材肯定很高。他那四肢的關節似乎相當鬆散、靈活,彷彿是一件摺疊物品的沒有連結牢靠的部件。這位青年靠窗坐在沙髮長椅上,隨便地向後仰靠着,一看到日瓦戈走了進來,客氣地欠了欠身,由半躺的姿勢改成較為雅觀的端坐。

在他所坐的長椅下面有一堆毛茸茸的碎布之類的東西。這堆東西的一頭突然動了起來,從長椅下面急匆匆地爬出來一條耷拉耳朵的獵狗。它圍着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腳下又聞又看,然後就在包房裡從這一頭到那一頭跑來跑去,幾隻爪子靈活地伸來伸去,正像它那位兩腿交換着疊起又放下的高個子的主人一樣。不久,它就聽從主人的吩咐急忙鑽到椅子底下,又變成了先前那種像一團拖布的模樣。

這時,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才看到包房裡的衣鉤上掛着一桿裝在套子裡的雙筒獵槍,一條皮革的子彈帶和緊緊地塞滿了禽鳥的狩獵網袋。

這青年原來是個獵人。

他非常健談,臉上帶著親切的微笑,急不可待地同醫生攀談起來,說話時,兩隻眼睛始終緊緊地盯着醫生的嘴。

這個青年人有一副不中聽的高嗓子,每當說話的聲音達到最高點後,便又降下來變成帶點金屬味道的假嗓音。還有另一種怪現象:他雖然完全是個俄國人,可是唯獨把「y」這個元音說得很古怪,發出的音軟化得像是法語的「11」,又像是德語裡的變元音「u」。除此之外,這個發不准的「y」對他來說也比較困難,要費很大的力氣,尖聲尖氣地才能說出來,比其他的音都要高。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几乎就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吃了~驚:「昨天彎(晚)上我就打到了一些亞(鴨)子。」

「這是怎麼回事?」日瓦戈心裡在想,「好像在什麼書裡看到過,有這個印象。作為一個醫生,我應該知道,只不過,一時想不起來。大概是大腦方面的某種原因,造成語音上的缺陷。不過,這種啤叫似的聲音太可笑了,讓人無法嚴肅地對待。簡直不可能和他談下去,最好還是爬到鋪上去躺躺吧。」

醫生果然就這樣做了。他在上鋪安頓好以後,年輕人就問是不是把蠟燭吹滅,木然也許會影響他休息。醫生感謝地表示同意。這位同車的旅伴把蠟燭熄掉,周圍變得一片漆黑。

車窗開了一半。


  

「要不要給您關立窗子?」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問道,「您不怕小偷嗎?」

同伴沒有回答。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大聲問了一次,那人還是毫無反應。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於是划著了一根火柴,想看看這位同伴是怎麼回事,也許從包房裡出去了,或者更有可能是已經睡着了。

然而都不是,那人睜大眼睛依舊坐在原地,微笑地看著從上面俯下身來的醫生。

火柴熄滅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點燃了一支,就着它的光亮第三次重複了一遍所要問的話。

「隨您的便吧,」獵手毫不遲疑地回答說,「我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人偷。不過最好還是不必關窗。有點悶。」

「真沒料到!」日瓦戈心裡思忖着。「看來是個怪人,只能在有亮光的時候講話。你看他現在的發音多清楚,一點錯誤也沒有了!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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