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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另一個女友的母親拉果金娜,在拉拉踏上通往聖壇的紅地氈的時候,朝她腳下撤了一把銀幣,祝她日後生活富足;為了同一個目的,柳德米拉·卡皮托諾夫娜告訴拉拉,當她戴上婚禮冠的時候,千萬不要伸出裸露的手臂畫十字,而要用一角技紗或者袖口的花邊把手遮住一半,跟着又告訴拉拉應該把蠟燭舉得高高的,日後可以當家做主。但為了帕沙的幸福,拉拉寧願犧牲自己的前程,於是她儘量把蠟燭放得很低,不過還是沒有用,因為不管她怎麼想辦法,她的蠟燭總比帕沙的高。
從教堂裡直接回到由安季波夫一家人重新佈置好的那間畫室舉行酒宴。客人們不斷地喊:「苦啊,喝不下去。」另一邊的人就大聲應和着:「給點兒甜的。」於是這一對年輕人便含羞帶笑地接吻。柳德米拉·卡皮托諾夫娜為他們唱了喜歌《葡萄》,把當中的疊句「上帝賜給你們愛情和忠告」重複了兩次,又唱了一首《鬆開你的髮辮,散開你那淡褐色的秀髮》。
人們散去之後,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帕沙在這突然來臨的寂靜中感到不知所措。院子裡正對著拉拉的窗戶的柱子上亮着一盞燈。不管她怎麼拉窗帘,彷彿一塊劈得很薄的板子似的一綫亮光還是從兩扇窗帘的夾縫當中照了進來,宛如一個人在偷看他們。帕沙奇怪地發現,他的心思都在這盞燈上,甚至比想自己、想拉拉、想對拉拉的愛還多。
在這永恆之夜,被同學們叫作「斯捷潘妮達」和「紅顏女郎」的不久前的大學生安季波夫,既登上了幸福的頂峰,也沉入了絶望的深淵。他那疑團叢生的猜忌和拉拉的坦率承認相互交替。他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而隨着拉拉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他的心一次比一次更往下沉,彷彿跌入萬丈深淵。他那遍體鱗傷的想像力已經跟不上她所吐露的新情況了.他們一直談到天明。在安季波夫的一生當中,沒有比這一夜的變化更驚人、更突然的了。清早起來,他已經全然變了一個人,自己几乎都奇怪為什麼人們還像過去那樣稱呼他。
十天以後,朋友們還是在這間屋子裡為他們送行。帕沙和拉拉都以優異的成績畢了業,接到了到烏拉爾同~個械市工作的聘書。明天一早他們即將起程。
大家照例喝酒,唱歌,高聲談笑,不過這次清一色的都是年輕人,沒有上年紀的。
在那道把作為寢室的一角並把客人同整個畫室隔開的間壁後面,放著拉拉裝東西的一大一小兩個網籃、一隻皮箱和一個盛食具的木箱。屋角的地上還放著幾隻口袋,行李不少,有一部分第二天早晨作為慢件託運。所有東西差不多都收拾妥當,但還沒有完全裝完。皮箱和木箱的蓋子敞開着,裡面還沒有裝滿。隔一會兒,拉拉就又想起一件什麼東西,於是把它拿到間壁後面放到籃子裡,再把上邊擺平整。
拉拉到專修班去取出生證和其他證件的時候,帕沙在家招待客人。院子的守門人陪她一起回來,帶了一張包裝用的銀皮席和一大卷第二天捆東西用的結實的粗繩。拉拉打發走了守門人,在客人面前轉了一圈,同這個握手寒暄,同那個互相親吻,然後便到間壁的那邊去換衣服。她換好服裝出來的時候,大家拍手叫好,隨後都入了座,像幾天前在婚禮上那樣的喧閙開始了。活躍的人忙着給鄰座斟伏特加酒,無數隻舉着叉子的手伸到桌子當中去拿麵包和盛冷熱菜餚的盤子。大家紛紛祝酒,發出滿意的嚷嚷聲,爭先恐後地說俏皮話。有的人很快就醉了。
「可真把我累死了。」和丈夫挨着坐在一起的拉拉說,「你要辦的事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
「不管怎麼累,我覺得精神很好。我感到幸福。你呢?」
「我也一樣。我也覺得很好。說起來,一兩句話說不完。」
科馬羅夫斯基例外地被允許參加這群年輕人的晚會。快結束的時候,他想說這對年輕朋友走後自己會感到孤苦伶什,在他眼中莫斯科就會變成撒哈拉沙漠,可是心裡一陣發酸,便咽起來,不得木重新開始被激動所打斷的話。他請求安季波夫夫婦允許他給他fi]寫信,允許他到他們尤里亞金的新居去拜訪他們,如果他忍受木了分離的痛苦的話。
「那倒大可不必。」拉拉若無其事地高聲回答,「什麼通信啊,撒哈拉沙漠啦,這些話都用不着說。至于到那個地方去,您乾脆連想也別想。沒有我們,上帝也會保佑您日子過得一樣好,況且我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帕沙,你說是不是?您運氣好,一定能找到代替我們的新朋友。」
拉拉彷彿完全忘了正在和誰談話和談的什麼話,似乎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站起身來到間壁那邊的廚房裡去了。她在那兒拆開絞肉機,把零件放進食具箱的幾個空着的角裡,再用稻草塞好。拆絞肉機的時候,她差一點讓箱子邁上的一根大刺扎破了手。
她忙着裝東西,又忘記自己還有客人了,對他們的聲音也是充耳不聞,直到後來間壁那邊爆發了一陣特別響亮的喧閙聲,才提醒了她。拉拉這時想到,喝醉酒的人總是喜歡竭力模仿醉漢,顯出那種既俗氣又有意誇張的更厲害的酸態。
這時,從敞開的窗子傳來院子裡一個特別的聲音,引起她的注意。拉拉撩開窗帘探出身子去。
一匹拴着絆腿繩的馬正在院子裡一瓶一顛地跳着。這匹不知是誰家的馬可能走錯了路,走到這個院子裡來了。天色已近黎明,不過離日出還早。彷彿沉睡的閲無人跡的城市籠罩在清晨淡紫色的寒氣中。拉拉閉上了眼睛。這陣異乎尋常的馬蹄聲,把她帶到遙遠的迷人的鄉村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