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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大懶蟲和睡覺迷穿著睡衣連續幾年躺在家裡,不是責怪鞋匠,說他們把靴子做得擠腳,就是怪罪裁縫,再不就是怪罪醉鬼車伕,現在也都從他們的窩裡爬出來了。有些人早就深居簡出,象俗語說的,只跟卜臣先生與尚身先生接觸(此二公的大名是從在我們俄國極受歡迎的「臥」和「躺」這兩個動詞轉演變來,正象頗為時尚的一句話「去會鼻句公」一樣,代表着以側躺、仰臥等各種姿式帶著呼嚕聲、齁齁聲和各種其他花樣兒進行的酣睡);部分人足不出戶,即使用五百盧布的鮮魚湯連同兩俄尺長的鱘魚和各種入口即化的魚餡大烤餅都誘惑不動,這些人如今也都出老窩了。 一句話,原來N市又熱閙又大,居民人數也頗可觀。 從來沒聽說的什麼瑟索伊。 帕夫努季耶維奇和麥克唐納。 卡爾洛維奇也都露面了;一個腿上負過槍傷、個子瘦高瘦高的、高得出奇的人也常常在一些客廳裡矗立了。街上出現了一些帶篷的輕便馬車、從來沒見過的長形多座馬車、叮啷噹亂響的馬車和輪軸吱吱直叫的馬車——城裡就象開了鍋。 換個時候,在另一種情況下,這種傳聞也許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N市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聽到什麼新聞啦。甚至足有三個月這裡沒有發生過京城裡稱作科美拉日的事情了,大家清楚,這類事情,對一個城市來說,其重要意義不亞於及時運入的食品。 在眾說紛紜之中,猛然出現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見解,形成了兩個相互對立的黨:男人黨和女人黨。男人黨只注意到死農奴,昏聵胡塗到極點。 女人黨則悉心討論拐騙省長女兒的問題。 女人黨裡——必須對太太們說一句表揚的話——條理性和縝密性是無與倫比的。 看來,她們生來就不愧為好主婦和當家人。 在她們那裡,一切很快就都得到了極其明確的形態,附帶上了鮮明淺顯的形式,一切問題都去偽存真、解釋明白了;一句話,一幅完整的畫面出現了。原來奇奇科夫早就愛上了省長女兒,他們在花前月下常常幽會,省長早就把女兒有意許配給他,由於奇奇科夫象猶太人那樣富有,但是奇奇科夫遭到遺棄的妻子(她們從哪兒知道奇奇科夫已有妻子,這就誰也說不清啦)從中作梗;奇奇科夫的妻子因為感情破滅而悲痛欲絶,便給省長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奇奇科夫看到女方父母永遠也不會同意他們的婚事,就下決心把她拐走。 在另一些人家裡講法略有不同,說奇奇科夫根本沒有什麼妻子,但是奇奇科夫是個老謀深算的人,為了娶到女兒,便決定先從媽媽下手,與她暗中往來。待到後來宣稱要向她的女兒求婚時,媽媽大吃一驚,怕犯下教規不容的亂倫之罪,受到良心的譴責,就斬釘截鐵地回絶了,這就是為什麼奇奇科夫決心走拐逃這一步棋。謡言越傳越廣,終於傳遍了那些偏僻的窮街陋巷,一邊傳播,一邊增添一些說明和修正。 在俄國,下層社會是很喜歡談論上層社會的流言蜚語的,所以,甚至那些從未見過並不認識奇奇科夫的小戶人家也設論起這些謡傳來,而且添枝加葉,塞進更多的補充說明。 情節越傳越離奇,故事越傳越完整,最後終於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傳到了省長夫人的耳朵裡。 省長夫人作為一位母親,作為本市的第一夫人,最後,作為一位橫遭物議的太太,被諸如此類的謡言中傷,感到無比委屈、無比憤怒——這憤怒從各方面看都是理所應當的。 可憐的金髮女郎受到了一個十六歲的姑娘所能無故遭受到的最不愉快的tête-à-tête。查問、盤詰、訓斥、威脅、責難、勸戒,劈頭蓋臉地傾瀉到她身上,使得她泣不成聲,淚如泉湧,卻一句話也聽不懂。 門房得到了最嚴格的命令: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奇奇科夫進門。太太們完成了省長夫人方面的任務之後,便向男人黨展開攻勢,試圖把男人們爭取到自己一邊來,她們說死農奴的事是虛晃一招,目的是分散人們的注意力,以便順利地完成拐騙。 竟有許多男人經不起遊說倒向了女人黨,雖然他們受到同黨的強烈譴責,被罵作是婆娘和裙子迷,——大家清楚,這兩個徽號是確實能使男人大失體面的。可是,不管男人們如何武裝,如何對抗,他們的黨裡畢竟缺乏女人黨裡所有的那種條理性。 他們那裡一切想法都是乾癟、粗糙,不順暢、不中用、不嚴謹、不高明的;他們頭腦胡塗,渾渾噩噩,自相矛盾,思緒混亂,一句話,每個方面都表現出了男人一無可取的本性:粗魯,笨拙,既不善於理家,又不精於誘導,缺乏信仰,懶散,心中充滿無窮的疑惑,永遠戰戰兢兢。 他們說,這一切都是胡扯,拐騙省長女兒,只有驃騎兵能幹得出來,文職官員是不肯幹的。 奇奇科夫決不會幹這等事情,婆娘們在胡謅八扯,婆娘們好比口袋,你放什麼她裝什麼;應當注意的主要問題是死農奴,不過死農奴意味着什麼,鬼才知道,可是這裏邊肯定是凶多吉少。為什麼男人們覺得這裏邊凶多吉少呢,我們立刻就會知道的:給省裡新委派了一位總督,大家知道,這是一件深使官員們惶惶不安的大事:查究啊,訓斥啊,處分啊,都會隨後而來,一個新官上任給他的下屬帶來的苦難不勝枚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