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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現代的各種災難,使我覺得不寒而慄。連續二十年以上,從君士坦丁堡到朱利安阿爾卑斯山區之間天天流着羅馬人的鮮血。塞西亞、色雷斯、馬其頓、達西亞、特薩裡、亞該亞、愛卑路斯、達爾馬其亞以及潘納尼亞等地方,沒有一處不被哥特人、撒馬其亞人、庫阿第人、阿蘭人、匈奴人、凡達爾人,以及邊境人燒殺劫掠……羅馬世界在不斷衰落中:可是我們不但不低頭,反而昂起頭來。你想在野蠻人統治下的哥林多人、雅典人、拉西第蒙人、阿加底亞人以及其他希臘人,竟是具有何等勇氣。我只列舉了少數城市,但是這些城市都曾是一些並不平凡的國家的首都。」
他繼續敘述匈奴人在東羅馬帝國進行的破壞,並以這樣的感想結尾:
「即使修昔的底斯和撒魯斯特再生,他們也終將無法恰如平分地敘述這些史實。」
過了十七年以後,也就是羅馬被劫掠後第三年,他寫道:
「世界瀕于滅亡:是的!然而多麼可恥,我們的罪卻繼續存在和不断發展。這座名城,羅馬帝國的首都,被一次巨大的火災所吞噬;地面上沒有一處羅馬人不在奔走逃亡。被人一度認為神聖的教會,今天只不過是一片瓦礫與灰燼。然而我們還讓我們的心去貪圖利慾。我們就象明天行將死亡似地生活着;可是我們又好象將要永遠活在世上似地從事着建設。我們的牆裝飾得金壁輝煌,天花板和柱頭也都閃爍着金光;但基督卻以窮人的姿態赤裸裸地餓死在我們的門前。」
以上這一段話偶然出現在他寫給一個決心讓女兒作修女的朋友的信裡。信中大部分是關於教育這樣一個女孩時應該遵守的各種戒律。奇怪的是:以傑羅姆對古代世界衰亡所持有的深厚感情,竟會認為保持童貞比戰勝匈奴人、凡達爾人以及哥特人更為重要。他的思想從來沒有轉向經國濟世的任何策略;他從未指責財政制度的腐敗和依賴由蠻族組成軍隊的弊害。安布洛斯和奧古斯丁的情形也是這樣;安布洛斯的確是一位政治家,但他卻是個專為教會利益着想的政治家。當時最優秀最活躍分子的心志既然這樣極端遠離世俗事物,也就無怪乎羅馬帝國終至衰微沒落下去了。另一方面,如果衰亡無可避免,基督教世界觀倒非常適合給人以忍耐;同時當地上的希望似要落空的時候,它又能使人保持其宗教上的希望。聖奧古斯丁所著《上帝之城》一書,在表現這種觀點方面有着最高的功績。
在本章中我想先敘述一下聖奧古斯丁的為人;關於他作為一個神學家和哲學家的事蹟將留在下一章中加以論述。奧古斯丁生於公元
354年,比傑羅姆小九歲;比安布洛斯小十四歲。他是個非洲本地人,並在非洲度過了大部分生涯。他母親是個基督徒,但父親卻不是。他于一度信奉摩尼教之後改信了天主教,在米蘭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禮。大約在公元
396年做了離迦太基不遠的希波地方的主教,並在這裡一直居住到公元
430年逝世時為止。
我們對於他的青少年時代比對其他大多數傳教者所瞭解的更為詳盡,因為他在他的《懺悔錄》中寫下了這一時期的記錄。這書在後世儘管有過許多著名的效仿者,尤其是盧梭和托爾斯泰,但我想在奧古斯丁以前卻從未有過與此媲美的著作。聖奧古斯丁有許多地方是和托爾斯泰很相類似的,但是在智力方面則凌駕于托爾斯泰之上。他是一個富有熱情的人,在青年時代頗為放蕩不覊,但一種內心衝動卻在促使他去尋求真理與正義。有如托爾斯泰那樣,在他晚年的時候也頗為罪惡的意識所纏繞,因而使得他的生活變得很嚴峻;使得他的哲學也變得不近人情。他和異端進行過熾烈的鬥爭,但當他的一些觀點,在十七世紀為冉森尼烏斯重述時,卻被認為異端。雖然如此,在新教徒採納了他的觀點以前,天主教會卻從未非難過這些觀點的正統性。
《懺悔錄》中記載的關於奧古斯丁生涯中的第一件事,是在他的少年時代發生的。通過這事說明他和其他少年並沒有什麼顯著的區別。有一次他和一夥年歲相仿的同伴偷摘了鄰居樹上的梨。這時他並不感到饑餓,而且在他家中還有更好的梨。他終身一直認為這是一種几乎令人難以置信的邪惡。假如因為餓,或由於沒有其他辦法得到梨吃,那末這種行為還不至于那末邪惡。但事情卻在於這種惡作劇純然出自對邪惡本身的愛好,而正是這一點才顯得這事邪惡得不可名狀。於是他請求上帝寬恕他:
「噢,上帝,請你鑒察我的心!請你鑒察我這顆落到地獄底層也為你所憐憫的心吧!現在請你鑒察並讓我的心向你述說:它在那裡追求什麼?它希望我作個無端的惡者,在沒有邪惡引誘的時候,去追尋邪惡本身。它污穢骯髒,但我卻愛它;我熱愛滅亡,我熱愛自己的過錯,我並不愛導致過錯的原因,而是愛我這過錯本身。從天界墜落。從你面前被逐的污穢的靈魂啊;竟不是通過這恥辱來追求什麼,而是追求這恥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