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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普羅提諾並不僅僅是具有歷史上的重要性而已。他要比任何其他的哲學家都更能代表一種重要的理論類型。一種哲學體系之是否重要,我們可以根據各種各樣不同的理由來加以判斷。首先而且最顯著的理由就是,我們認為它可能是真的。到了今天,已經沒有多少學哲學的人會覺得普羅提諾是真的了;印澤教長在這一點上是一個罕見的例外。但真實性並不是一個形而上學所能具有的唯一優點。此外,它還可以具有美,而美則確實無疑地是可以在普羅提諾裡面找到的;普羅提諾有許多地方令人想到但丁神曲《天堂篇》中後一部分的詩篇,而几乎絶不會想到文學裡任何別的東西。他一再地描述着光榮的永恆世界:
在我們精妙的幻想裡傳來了
那首寧靜的純淨悠揚的歌聲
永遠在綠玉的寶座之前歌唱吧
向着那坐在寶座之上的人而歌唱。
此外,一種哲學也可以是重要的,因為它很好地表達了人們在某種心情之下或某種境況之下所易於相信的東西。單純的歡樂和憂傷並不是哲學的題材,而不如說是比較簡單的那類詩歌與音樂的題材。唯有與對宇宙的思索相伴而來的那種歡樂與憂傷,才會產生出來種種形而上學的理論。一個人可以是一個快樂的悲觀主義者,也可以是一個憂鬱的樂觀主義者。也許薩姆爾.巴特勒可以作為前一種人的一個代表;普羅提諾則可以作為後一種人的一個出色的代表。象在普羅提諾所生活的那樣一個時代裡,不幸是可以隨時臨頭的;而幸福如其也可以獲得的話,卻必須要靠對於那些遠遠脫離感官印象的種種事物加以思索才能求得了。這樣一種幸福之中總會有着一種緊張的成份;它與兒童的單純幸福是迥乎不同的。而且既然它不是得自于日常生活的世界,而是得自于思想與想象;所以它就需要有一種能夠輕視或者蔑視感官生活的能力。因此,凡是能享受本能的幸福的人,就不是能創造出種種形而上學的樂觀主義的人;形而上學的樂觀主義有恃于對於超感世界的實在性的信仰。在那些在世俗的意義上是不幸的、但卻決心要在理論世界中尋求一種更高級的幸福的人們中間,普羅提諾佔有着一個極高的地位。
他的純理智方面的優點,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加以輕視的。他曾在許多方面澄清了柏拉圖的學說;他曾以最大可能的一貫性發展了由他和許多別人共同主張過的那種理論類型。他那反對唯物主義的論據是很好的;並且他關於靈魂與身體的關係的整個概念,也比柏拉圖的或亞里士多德的要更加明確。他象斯賓諾莎一樣,具有一種非常感人的道德純潔性與崇高性。他永遠是真誠的,從來也不尖刻或挑剔,他一貫是想要儘可能簡捷明白地告訴讀者他所認為是重要的東西。無論人們對於作為一個理論哲學家的普羅提諾作何想法,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說,人們是不可能不愛他的。
普羅提諾的生平,就頗為人所知道的而論,是通過他的朋友而兼弟子的蒲爾斐利(此人是一個閃族人,真名字是馬爾庫斯)所寫的一本傳記而為人所知的。然而這部記載裡面有許多奇蹟式的成份,使人就連其中那些較為可信的部分也難於完全信賴了。
普羅提諾認為自己此時此地的存在是無關重要的,所以他很不願意談到自己一生的歷史事蹟。可是,他說過他生於埃及;並且我們知道他青年時是在亞歷山大港求過學的,他在這兒一直住到三十九歲,他的老師就是通常被人認為是新柏拉圖主義的創立人的安莫尼烏斯.薩卡斯。此後他參加了羅馬皇帝高爾狄安第三對波斯人的遠征,據說是意在研究東方的宗教。皇帝當時還是一個青年,不久就被軍隊謀殺了,這種事本來是當時的慣例。這件事發生於公元
244年他在美索不達米亞作戰的時候。於是普羅提諾便放棄了自己的東征計劃而定居于羅馬,並且不久便在羅馬開始教學。他的聽眾中間有許多有勢力的人物,他並曾受到了皇帝加里努斯的垂青①。有一個時候他曾制訂過一個計劃,要在康巴尼亞建立起柏拉圖的理想國,並要為此目的而建立一座新城市,就叫作柏拉圖城。皇帝起初是讚許的,但最後撤銷了他的支持。如此之靠近羅馬而居然還能有地方建立一座新城市,這似乎是很奇怪的事;但是或許當時這個地區正象今天一樣乃是瘧疾流行區,而以前卻並不流行。普羅提諾一直到四十九歲都沒有寫過什麼東西;但是此後他寫了很多東西。他的著作是由蒲爾斐利編纂的,蒲爾斐利要比起羅提諾更醉心于畢達哥拉斯主義,他使新柏拉圖主義的學派變得更為超自然主義的了;倘使新柏拉圖學派能夠更忠實地遵循普羅提諾的話,本來是不致于如此的。
普羅提諾對柏拉圖懷有極大的敬意;他談到柏拉圖總是用尊稱的「他」。一般說來,他對待「有福的古人們」總是非常尊敬的,但是這種尊敬卻並不及于原子論者。當時還在活躍着的斯多葛派和伊壁鳩魯派是他所反對的,反對斯多葛派僅只是由於他們的唯物主義,而伊壁鳩魯派的哲學則每一部分他都反對。亞里士多德對他所起的作用要比表面上來得大,因為他借用亞里士多德的許多地方常常是不加聲明的。另在許多論點上,我們也可以感覺出巴門尼德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