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頁
他是個病容滿面的人~~一切皮匠都是的；有一部又硬又密的鬍子~~一切皮匠都有的；他的臉是一種古怪的。和善的。五官不正的精工製品，裝飾了一對從前一定具有非常快樂的表情的眼睛，因為它們現在還閃着光。他的年齡有六十歲，天知道他坐了多少年牢，所以他還有類似歡樂或者滿足的表情，那真是奇怪的。他是個矮小的人，躺在床上的時候，把下半段身體縮上去，看來就像沒有腿那麼長。他嘴裡銜着一根紅色的大煙斗，一面抽着煙，一面凝視着燈草燈，帶著一種令人妒忌的平靜神情。
「你在這裡很久了嗎？」山姆問，打破了已經持續了相當時間的沉默。
「十二年了，」皮匠答，一面說一面咬他的煙斗頭。
「藐視(指藐視法令罪。匹克威克先生犯的也是這罪名。)？」山姆問。
皮匠點點頭。
「那末，」山姆帶著有點嚴厲的口氣說，「你一定要這樣頑固幹麼：在這放大了的官立獸欄裡浪費你寶貴的生命‧幹麼你不讓步，對大法官說你很抱歉叫他的法庭受到藐視，你再也不了？」
皮匠把煙斗塞在嘴角裡，同時微微一笑，然後又把它放回老地方，但是沒有說話。
「你幹麼不呢？」山姆說，不灰心地追問一句。
「啊，」皮匠說，「你不大懂這些事情的。那末，你以為是什麼事情毀了我呢？」
「噯，」山姆說，剪着燈花，「我想開頭是你欠了債，呃？」
「一個小錢也沒有欠過，」皮匠說；「再猜猜看。」
「那末，也許，」山姆說，「你買了房產，這句英國的妙語就是說你發了瘋，或者，你蓋起房子來，這句醫藥術語就是說你是不可救藥了。」
皮匠搖搖頭說，「再猜猜看。」
「你沒有打官司吧，我希望？」山姆說，很懷疑。
「生平沒有，」皮匠答。「事實是，我被毀了是因為我得了遺產。」
「呃，呃，」山姆說，「這是什麼話。我倒希望什麼發財的仇人用這種方法來毀我哪。我會讓他干的。」
「啊，恐怕你是不會相信的，」皮匠說，靜靜地抽着煙斗。「我要是你，我也不相信；不過那完全是真事。」
「怎麼回事呢？」山姆問，已經被皮匠對他看的眼光引誘得有一半相信了。
「就是這樣，」皮匠答；「有一位老紳士，我是替他做工的，他住在鄉下，我的女人~~她死了，上帝保佑她吧，並且感謝上帝的恩典吧!~~我的女人是他的一個卑微的親戚，他害了一場病，離開了。」
「到哪兒去了？」山姆問，他經過白天的種種事情之後，現在渴睡起來了。
「我怎麼知道他到哪兒去了？」皮匠說，在盡情享受煙斗的時候由鼻孔裡說。「他死去了。」
「啊，原來如此，」山姆說。「後來呢？」
「後來，」皮匠說，「他留下了五千鎊。」
「他這麼做真是大家風度呵，」山姆說。
「他把遺產留給了我一部分，」皮匠說，「因為我娶了他的親戚，你知道的。」
「很好，」山姆喃喃地說。
「因為一大堆的侄兒侄女們包圍着他，這些人老是互相爭吵和爭奪遺產，所以他就要我做他的執行人，把其餘的遺產委託我保管，(委託保管是資產階級遺產法的一種規定，繼承人有產權，而保管權則屬於遺囑所信託之他人。)照定下的遺囑分給他們。」
「你說遺產委託保管是什麼意思？」山姆問，稍為清醒了一點。「假如不是現款，那有什麼用處？」
「那是個法律術語，如此而已，」皮匠說。
「我不相信，」山姆說，搖着頭。「那個鋪子是不大講信用的呢。不過不管它，說下去。」
「唔，」皮匠說，「那末我去取遺囑檢驗權的時候呢，那些侄兒侄女們因為沒有得到全部的錢失望得要命，就上了一個請願書(此種請願書特指要求對方在提出反證之前停止支付的法律手續。)反對。」
「那是什麼東西？」山姆問。
「一種法律手段，那意思就等於說，不行，」皮匠說。
「我明白了，」山姆說，「是人生不二法門的小舅子之類的東西。唔。」
「但是，」皮匠繼續說，「他們發現他們之間不能取得一致，結果就不能成立反對遺囑的案子，所以他們撤消了請願書，我就付了一切的訴訟費用。我剛付了錢，有一個侄兒上了一個訴狀要求取消遺囑。這案子，過了幾個月之後，在保羅教堂廣場附近的一間後房裡，在一位耳聾的老紳士面前開了審；有四個法律顧問經常每天輪流着去麻煩他，於是他考慮了一兩天，讀了六卷證件，就下判斷說，那立遺囑人的腦子不大健全，我應該把全部的錢都還回去，還要付全部的費用。我上訴了：案子在三四個睡意蒙的紳士們面前過了堂，他們在別的法庭上已經聽見過這件事，在那些法庭上他們是沒工作的律師；唯一的不同，就是，在那邊他們叫做博士，在另外的地方叫做代表，那你也許還不懂呢；他們呢，很盡責地證實了那老紳士的判決。之後，我們就上了高等法院，現在我們還在裡面，而且將來我也會永遠在裡面的了。我的律師早把我的一千鎊都拿去了：又是'產業，~~他們是這麼說法的~~又是費用，我要付一萬鎊，所以我就來了，而且還要留在這裡，直到我死，補着鞋子。有人談起要向國會去告，我要不然也這樣做了，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工夫到我這裡來，而我又沒有權力到他們那裡去；他們看厭了我的長信，就把這事丟開了。這是絶對真理，沒有減一個字，也沒有加一個字，在這裡和在外面總共有五十個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