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指定的時間,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朋友們由道拉先生護送着走到集會室,在簿子上寫下名字,這件賞光的事使安其洛。班頓覺得格外地感激不盡。當夜舞會的入場券是預備大家都有的,但是現在不在手頭,所以匹克威克先生決定叫山姆在四點鐘到女王廣場掌禮官家裡去取,儘管安其洛。班頓一再抗議說要叫人送來。他們在這城市裡作了短程的散步,得到一個一致的結論是派克街非常像一個人在夢中所看見而絶對不能接近的垂直的街道,於是回到白牡鹿打發山姆去完成他的主人發誓要他去做的事。
山姆。維勒又隨便又優雅地戴上帽子,兩手插在背心口袋裏,極其悠閒地往女王廣場走去,一邊走一邊吹口哨,吹了幾隻當時最流行的曲子,那是為了適用於那高貴的樂器~~嘴或口腔,完全用新的節奏改了調的。走到女王廣場他所要去的那一號,停止吹口哨,在門上活潑地一敲,立刻就有人開了門,那是一個穿華麗的僕人服。頭髮上拍粉。身軀勻稱的當差。
「這兒是班頓先生家嗎,老朋友,」山姆。維勒問,那頭髮拍粉的穿著漂亮僕人服的人華麗得燦爛奪目,但是他一點沒有相形見絀地覺得羞慚。
「什麼事呀,年輕人?」是那個拍發粉的當差的傲慢的詢問。
「假使是這裡,你就拿這名片給他,說維勒先生在等着,好嗎?」山姆說。說著就冷靜地走進客廳,坐了下來。
拍發粉的當差用力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很嚴厲地皺了皺眉頭;但是關門和皺眉頭都對山姆毫無作用,他在端詳着一座桃花心木的雨傘架子,用種種外表上的徵象,表示他的批評式的讚許。
顯然是,主人接受了名片使拍發粉的當差對山姆的好感增加了,因為他遞了名片回來的時候,用友誼的態度微笑一下,說是馬上就有回音。
「很好,」山姆說。「告訴那位老紳士不用忙得出一身大汗。不忙,六大漢子。我吃過飯了。」
「你吃得早呀,先生,」拍發粉的當差說。
「我覺得早些吃飯的話晚飯的胃口就好些,」山姆答。
「你在巴—斯很久了嗎,先生?」拍發粉的當差問。「我以前還沒有聽見你的大名的榮幸哪。」
「我在這裡還沒有出過什麼大風頭,」山姆接過去說,「因為我和別的幾位時髦人物是昨天夜裡才到這裡的。」
「好地方呵,先生,」拍發粉的當差說。
「好像是的,」山姆說。
「愉快的交際界,先生,」拍發粉的當差說。「非常討人歡喜的僕人們,先生,」
「我想他們是,」山姆答。「是一種慇勤的。坦白的。不對人亂說什麼的人。」
「啊,的確是這樣的,先生,」拍發粉的當差說,把山姆的話認為是很大的恭維。「的確是這樣的。你聞不聞鼻煙,先生?」高個兒當差問,拿出一隻小鼻煙壺,蓋上有一個狐狸頭。
「我不能不打噴嚏,」山姆答。
「那是不容易的,先生,我承認,」高個兒當差說。「慢慢地來,先生。咖啡是最好的實習。我用咖啡用了很久。它是很像鼻煙的,先生。」
這時候,鈴聲尖鋭地響了一陣,使得拍發粉的當差很丟臉地不得不把狐狸頭塞進口袋,並且帶著卑屈的臉色連忙到班頓先生的「書房」裡去。順便說一句,我們知道,往往有這樣的人,儘管是既不會看書,又不會寫字,但是卻偏偏要把後面的小客廳叫作書房!
「這是回信,先生,」拍發粉的當差說。「恐怕你會覺得它大得太不方便了。」
「沒有關係,」山姆說,拿了那封內容很少的信。「我的精疲力竭的身體正好吃得消。」
「我希望我們再見,先生,」拍發粉的當差說,搓着手,跟着山姆走到門口的台階上。
「你客氣得很呀,先生,」山姆答。「現在,別把你累壞了吧;那才是好人羅。想想你對社會的責任,別工作過度,傷了身體。為了你的夥伴們,儘量使你自己安靜下來吧;想想那對你會是多麼大的損失!」說了這些令人感動的話,山姆就告別了。
「一個非常古怪的青年人,」拍發粉的當差說,帶著顯然摸不透山姆的臉色目送着他的背影。
山姆什麼都沒有說。他霎霎眼睛,搖搖頭,微微一笑,又霎霎眼睛;臉上帶著彷彿碰到什麼使他非常開心的事的表情,愉快地走掉了。
恰恰在當天晚上八點鐘之前二十分鐘,安其洛。西魯斯。班頓老爺,掌禮官,在會議室的門口從他的雙輪馬車裡出來了,還戴着同樣的假髮,同樣的牙齒,同樣的眼鏡,同樣的表和圖章,同樣的戒指。襯衫別針和手杖。他的外表上唯一看得出的改變,是他穿了一件更淺的淺藍色的。用白色絲質襯裡的上衣:黑色的緊身褲。黑絲襪。黑舞鞋和一件白背心,還有就是,假使可能的話,好像更香了一點。
這樣打扮了的掌禮官,為了嚴格履行他的非常重要的職務的重要責任,站在房間裡招待大家。
巴—斯擠滿了人,與會者和花六便士來喝茶的人,成群地擁進來。舞廳裡,長方的牌室裡,八角形的牌室裡,樓梯口上,過道里,許多說話聲和許多腳步聲十分使人迷醉。衣服沙沙作響,羽毛搖晃着,燈光照耀着,珠寶閃爍着。有一片音樂聲~~可不是四組舞的樂隊奏的,因為那還沒有開始;卻是輕盈的小腳步的音樂,時而帶著一聲清脆的歡笑~~笑聲低而溫雅,但是非常悅耳:女性的聲音大抵如此,不論是在巴斯或是在別的地方。由於愉快的期望而發光的亮眼睛,從四面八方閃爍着;無論你向哪裡一看,都看得見美麗的身材從人群中優雅地滑過,剛剛消失,就有另外一個來接替,也是同樣地美麗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