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先生,有一位紳士找你說話」的通報之後,一位坐在桌頭上的椅子裡的胖臉的青年有點兒驚訝地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一看:看了之後,他的驚訝似乎一點也沒有減少;因為那時他的眼光是落在一位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紳士身上。
「對不起,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說,「並且我也很抱歉打擾別的紳士們,但是我有非常要緊的事情;假使你讓我花費你五分鐘的工夫到房間這頭來談談,我就感激不盡了。」
胖臉的青年人站了起來,拉了一張椅子靠近匹克威克先生在房間的一個陰暗的角落裡坐下,注意地傾聽他的不幸的故事。
「啊,」匹克威克先生說完的時候青年人說,「道孫和福格~~他們的手段厲害哪~~是第一等的會講生意經的人,道孫和福格他們,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承認道孫和福格的手段厲害,於是勞頓就繼續說下去。
「潘卡不在倫敦,而且在下星期周末之前也不會來;但是你假使需要辯護,並且假使你願意把檔案交給我,我可以先辦妥他回來之前所要做的一切。」
「我正是為了這個來的,」匹克威克先生說,把檔案遞給他。「假使發生什麼緊要事情,你就寫信給我,寄到伊普斯威契郵局。」
「那很好,」先生的書記回答說;後來他看見匹克威克先生的眼睛好奇地向桌子那邊瞟,就接著說,「你參加嗎,坐這麼半個來鐘頭‧我們今天夜裡在座的都是大好佬。有山金和格林的管事,史密索斯和普拉斯的平衡法院,平金和托馬斯的外勤~~他唱歌呱呱叫~~還有傑克。本伯,還有許多。你是鄉下來的吧,我想。你高興參加嗎?」
匹克威克先生抵抗不了這麼誘人的一個研究人性的機會。他讓自己被帶到桌子那裡,經過正式的介紹之後,就被招待在靠近主席的一張椅子上坐了,喊了一杯他所愛好的飲料。
接着是一陣恰恰和匹克威克先生的預期相反的深深的靜穆。
「我希望你不覺得抽這玩意兒討厭吧,先生?」他的右鄰說,這是一位穿格子花襯衫。綴着彩鈕子。嘴裡銜了一根雪茄的紳士。
「一點也不,」匹克威克先生答,「我非常歡喜它,雖然我自己不是抽菸的人。」
「我可不能夠說我自己不是,」桌子對面的一位紳士插上來說。「抽菸對於我就像吃飯和睡覺一樣。」
匹克威克先生對說話的人看看,他想假使洗滌對於他也是這樣,那就好些了。
到這裡又是一個停頓。匹克威克先生是陌生人,他的來臨,顯然是掃了大家的興。
「格倫迪先生要請大家聽唱歌了。」主席說。
「不,他不,」格倫迪先生說。
「為什麼不呢?」主席說。
「因為他不會,」格倫迪先生說。
「你不如說他不肯吧,」主席回答說。
「好的,那末,他不肯,」格倫迪先生回嘴說。格倫迪先生絶對拒絶使大家滿足,這又造成一次沉默。
「有哪一位給我們大家打打氣嗎?」主席喪氣地說。
「為什麼你自己不給我們打氣呢,主席先生?」一個長了點小鬍子。斜視眼。敞開了襯衫領子(髒的)的青年人在桌子盡頭說。
「聽呵!聽呵!」穿了綴着彩色裝飾品的衣服的那個抽菸的紳士說。
「因為我只會一支歌,已經唱過了,在一晚上把一支歌唱兩次,是要罰'滿堂酒,的,」主席回答。
這是無可辯駁的答覆,於是又沉默了。
「我今天晚上,紳士們,」匹克威克先生說,希望提起一個全體都能夠參加談論的話題,「我今天晚上曾經到過一個地方,這地方無疑諸位都很熟悉的,但是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去過了,而且很不熟悉;我說的是格雷院,紳士們。在倫敦這樣大的地方,像這些法學院真是奇怪的偏僻角落了。」
「謝天謝地,」主席隔着桌子對匹克威克先生耳語說,「你想起了一樁至少我們中間有一個人是永遠歡喜談論的東西啦。你會引得老傑克。本伯說起來的;從來沒有聽他講過別的東西,除了法學院;他孤單單一個人住在裡面,一直住到差不多要發瘋了。」
勞頓所指的人是一個矮小的。黃色的。聳肩膀的人,他的臉在沉默的時候有向前垂着的習慣,所以匹克威克先生先前沒有看見。可是當老頭子抬起皺臉,灰色的亮晶晶的眼睛發出鋭利的探究的光芒,對他盯着的時候,他覺得這樣一副奇突的相貌竟被他一時忽略掉了,真是怪事。老年人的臉上始終有一種固定不變的獰笑;他的下巴托在一隻手上,那手又長又枯瘦,長着特別長的指甲;他的頭歪到一邊,眼光從毛茸茸的灰色眉毛下面對外面鋭利地掃射的時候,他的睨視裡顯出一種奇怪而狂暴的狡詐神情,看上去叫人十分討厭。
現在坐直了身體,發出一陣滔滔如流的言語的人就是他。但是因為這一章已經很長了,並且因為這個老頭兒是個出色的人物,所以我們讓他到下一章再說,對於他是更尊敬一些,對於我們也更便利一些。
第二十一章
老頭子開口講他所偏愛的話題,講了關於一個古怪的訴訟委託人的故事
「啊哈!」上一章結束的時候我們已經簡單地描寫了他的態度和外貌的老頭兒說話了。「啊哈!是誰在講法學院(指倫敦的四個法學院,即內院(Inner Temple)。中院(Middle Temple)。林肯院(Lincoln′s Inn)和格雷院(Gray′s Inn),匹克威克先生去找潘卡先生的地方就是最後的那一個。)?」
「是我,先生,」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我說它們是古怪的古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