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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着那顆充滿了感情、純樸可愛的心,把雙手向他伸過去。沃爾特握著它們,彎下身子,嘴唇接觸到她的流滿了眼淚的臉;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她的臉沒有退縮,沒有轉開,也沒有發紅,而是信賴地、真誠地仰望着他。在那瞬刻之間,任何懷疑或焦慮的陰影都從沃爾特的心靈中消失了;他似乎覺得,他是在那死去的孩子的床邊回答她的天真的請求,並且在那個他曾親眼看到的莊嚴的場合中發誓說,在他放逐在外的時候,他將以他兄弟般的關懷,珍愛和保護她的形象;他將保持她純樸的信任,不讓遭到破壞;如果他懷有任何當她對他表示信任時心中不曾懷有的思想,因而辜負了這樣的信任時,他就認為自己卑鄙可恥。
蘇珊·尼珀在這過程中已經同時咬住帽帶的兩端,並向天窗傳送了她本人的許多感情,這時她改變話題,問大家誰要牛奶,誰要糖;這些問題得到回答以後,她就開始倒茶。他們四人和睦友愛地圍坐在小桌子的旁邊,在那位姑娘慇勤的指揮下開始喝茶;弗洛倫斯光臨後客廳,使牆上帶帆的韃靼戰艦發出了光輝。
半個小時以前,沃爾特無論如何也不敢放肆地用她的名字喊她。可是現在只要她請求,他就可以這樣喊她。當他想到她來到這裡的時候,不僅又在暗暗地擔心:如果她不來反而更好。他可以平靜地想到她長得多麼美,想到多麼大有希望,想到有朝一日某一位幸福的男子在她這樣一顆心中將會得到多少繾綣柔情。他可以自豪地想到他在這顆心中也佔有一席之地;並毅然下定決心,如果他現在還不配得到它的話——他仍然認為它高不可攀——他決不能在將來比現在更不配得到它。
一定有什麼神力支配着蘇珊·尼珀倒茶的手,併產生了籠罩着後客廳中喝茶談話時的平靜的氣氛。一定又有什麼敵對的魔力支配着精密計時表的指針,使它們走得比永遠在順風中航行的韃靼戰艦還快。不管怎麼樣,客人們是有一輛轎式馬車在一個不遠的安靜的角落裡等待着的;當他們偶爾看到精密計時表時,它確鑿地指明,馬車已經等待得很長久了;這個事實是不容懷疑的,當它由這樣一個無可指責的權威說明時尤其如此。如果所爾舅舅要按照他自己的時間處以絞刑的話,那麼他也不會承認這精密計時表走快了一秒鐘的萬分之一。
弗洛倫斯在離別時又把所有她剛纔說過的話向老人扼要地重說了一遍,並要他保證遵守他們所達成的協議。所爾舅舅親切地陪她走到木製海軍軍官候補生的腿邊,在那裡把她交給沃爾特;沃爾特欣然地護送着她與蘇珊,向馬車走去。
「沃爾特,」弗洛倫斯在路上說道,「我剛纔當着你舅舅的面不敢問您。您認為您將離開很久嗎?」
「說實在的,」沃爾特說,「我也不知道。我怕會這樣。董貝先生指派我的時候,我覺得他表示了這樣的意思。」
「這是不是對您的一種恩惠,沃爾特?」弗洛倫斯遲疑了片刻後問道,同時憂慮地望着他的臉。
「您是指這次指派嗎?」沃爾特反問道。
「是的。」
沃爾特非常想給予肯定的回答,但是他的臉色比他的嘴回答得早,弗洛倫斯又是那麼注意地觀察着,所以她不可能不理解它的回答。
「我怕您不是我爸爸所寵愛的人,」她膽怯地說道。
「沒有什麼理由我必須是,」沃爾特微笑着回答道。
「沒有理由嗎,沃爾特?」
「過去沒有什麼理由,」沃爾特明白她的意思,說道,「公司裡僱用着許多人。在董貝先生和像我這樣的一個年輕人之間,有着一個很寬闊的距離。如果我盡我的職責,我就做我應當做的事,而不做任何其他有情。」
在弗洛倫斯心上是不是有着她還不怎麼意識到的憂慮,是不是自從最近那天夜間她走到樓下她父親房間去以後她心中產生出一種模糊不清和不可名狀的憂慮:沃爾特由於偶然的原因對她產生興趣以及過早地認識她,這會引起她父親對他強烈的不快和討厭?在沃爾特心中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或者突然想到在這個時刻她的心中也正在這麼想?在短短的一段時間中,他們兩人誰也沒有說話。走在沃爾特另一邊的蘇珊敏鋭地注視着他們兩人;尼珀姑娘的思想肯定也朝着那個方向轉悠,並且十分相信自己的看法是正確的。
「您可能很快就會回來的,」弗洛倫斯說道,「也許會這樣的,沃爾特。」
「我可能回來時已成了個老頭子了,」沃爾特說道,「並且看到您已成了個老太太了。不過我往好裡希望。」
「爸爸,」弗洛倫斯沉默了片刻之後說,「也許會——會從悲痛中恢復過來,有一天會——更無拘無束地跟我說話;如果那樣的話,那麼我將告訴他,我是多麼希望看到您重新回來,並請求他為了我的緣故把您調回來。」
她談到她父親的這些話聲調壓抑,缺乏信心,令人感動,沃爾特聽得很明白。
馬車就在近旁,他本來會默默無言地跟她分手的,因為他這時真正感覺到離別的滋味了;可是弗洛倫斯坐下以後握住他的手,這時他覺得她手中有一個小包包。
「沃爾特,」她用感情深厚的眼光望着他的臉,說道,「我像您一樣,也希望有美好的將來。我將祈求它,相信它會來臨。我為保羅準備了這個小小的禮物,請隨同我的愛把它拿走吧,在您離別之前別去看它。願上帝保佑您,沃爾特!千萬別忘記我。您是我的哥哥呀,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