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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儘管這世界有無數的惡棍,可是,這卻叫我迷信起人類還有一點忠誠!~而且還是個黑人,是個瘋子!~不過我想,也得對他施用以毒攻毒的方法;他又變得這樣神志清楚了。」
「我聽說,先生,斯塔布曾經丟棄過可憐的小比普,他那淹死的骨頭已經發白啦,儘管他活着的皮色是墨黑的。可是,我卻永遠不丟棄你,先生,我決不學斯塔布丟棄比普的樣。先生,我一定要跟你一起走。」
「如果你再這樣跟我嘮叨下去,亞哈的目的就都要擱淺啦。我對你說不行;這是不行的。」
「啊,好主人呀,主人,主人!」
「還要哭,我可要把你宰啦!得留神,亞哈也是個瘋子。聽著,你還可以常常聽到我的牙腿踏在甲板上的聲音,還可以知道我在那上面。現在,我可得跟你分手了。伸出你的手來!~握一握!孩子,你就真象圓周繞着圓心一樣的忠誠。因此,但願上帝永遠保佑你;如果有什麼意外,~都隨它來吧,上帝會永遠保護你。」
(亞哈走了;比普向前跨上一步)
「這就是他剛纔站着的地方;我照他的樣子站在這裡~可是,我卻是孤零零的。現在就是有可憐的比普在這裡,我也受得了,可惜他不見了。比普,比普!叮,咚,叮!誰看到過比普嘛?他一定是在這裡;讓我來敲敲門。怎麼?沒有鎖;又沒有插銷,也沒有門閂;而且也沒有通路。這一定是有符咒;他要我待在這地方:啊,他還對我說,這只轉椅是我的。那麼,我就坐在這裡吧,背靠着橫材,坐在船的正中央,前邊是船身和三支桅杆。這地方,我們老水手說,在他們那怕人的七十四門大炮的兵艦上,桌子邊時常坐著不少的大將,管轄着無數的大小官員呢。哈!這是什麼東西?肩章!肩章,擠滿着一大群戴肩章的人。把酒瓶遞過去吧;歡迎歡迎;篩滿吧,先生們!唔,這可多奇妙呀,竟然會有一個黑小子作東,宴請那些上衣鑲着金邊的白種人!~先生們,你們可看到過一個叫做比普的人嘛?~是個黑小子,五英呎高,臉相很下賤,而且是個膽小鬼!曾經打一隻捕鯨小艇跳進了海裡;~可看到過他?沒有!那麼,再篩滿吧,長官們,讓我們為一切膽小鬼的丟臉而乾杯吧!我不指名道姓。他們真丟臉!把一條腿擱在桌子上。所有的膽小鬼都不要臉~。噓!在這上邊,我聽到牙腿的聲音嘍~主人啊!主人!你在我頭頂走來走去,可真叫我不舒服呵。可是,即使船梢觸了礁,我還是要留在這裡;暗礁沖穿了船底,牡蠣就會來同我作伴。」
第一百三十章
帽子
且說經過了時間這麼長,地方這麼多的預巡,駛遍了所有其它許多捕鯨海域後,亞哈覺得,這會兒,已是時地相宜,可以把它的敵人迫進海洋的一隻欄柵裡,可以更有把握地在那地方把它宰了。因為他發現已經迫近那個使他遭受苦痛的創傷的地點;因為前一天所碰到的一艘船,已經說他們的確碰到過莫比-迪克;~更因為他接連不斷地碰到了許多船隻,都不約而同地證明白鯨在打擊它的獵者(不管是否罪有應得)時,象個惡魔似的,置人生死於度外,因此,現在,這個老人的眼睛裡,潛藏着一種教意志薄弱的人看了簡直受不了的神色。不落的北極星,經歷過長長六個月的北極夜空,依然保持着它那鋭利的。堅定的。集中的光芒;這會兒,亞哈的意圖就是如此,它堅定不移地照在永恆的午夜似的陰鬱的水手身上。那股光芒就這樣籠罩着他們,弄得他們都心甘情願地把一切不吉利的念頭。疑慮。不安。恐懼都深藏在心底里,絲毫不露形跡。
在這種烏雲壓頂的間歇裡,所有勉強的或者自然的幽默都消失了。斯塔布不再強作笑臉了;斯達巴克也不再裝模作樣地罵人了。快活與憂傷,希望與恐懼,都同樣暫時在亞哈那顆鐵心做成的研鉢裡克拉克拉研成了粉末。他們都象機器一樣,啞口無言地在甲板上走動,始終警覺到這老人的專橫的眼睛落在他們身上。
可是,如果在他幽然獨處的時分,在他認為只有一雙眼睛在瞪着他的時候,你仔細地瞧一瞧他的話,那麼,你就會看出,哪怕亞哈的眼睛是那麼使水手們望而生畏,可那個教徒的費解的眼色也使亞哈望而生畏,至少有點不可思議地會時時叫亞哈感到畏懼。這會兒,在這個瘦瘦的費達拉身上,開始增添了那麼一種叫人捉摸不定的奇特的神氣,身子那麼不住地索索抖,使得水手們都以懷疑的神色望着他;看來確是有點叫人摸不準,究竟他是個真正的活人,還是一種眼不能見的軀體投在甲板上的抖顫的影子。而且那個影子始終在那裡徜徉不散。因為就是在夜裡,人們也不知道究竟費達拉可曾打過盹,或者下到艙裡去過。他會鎮天一動不動地獃在那裡:從來不坐一會兒,也不靠一下。他那雙蒼白而奇怪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告訴人家~我們這兩個守望者是從來不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