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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鯨記 - 180 / 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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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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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0頁

朗讀:

「都準備好了麼?那麼,打開艙口,開始吧。火,你燒吧。」燒火是件容易對付的差使,因為在整個航行期間,木匠一直把他那些鉋花扔進灶肚裡。這裡必須說明一下,在捕鯨航行中,煉油間初次發火,得先把木柴燒一陣,木柴燒過後,就用不着再加柴,除非是要使原來的燃料發火更快,才再加一些。總之,等到油煉出來後,那種捲縮的油渣(現在管它叫下腳或者油渣吧)裡面,還含有不少油質。這些油渣就可以用來燒火。正象一個遭火刑的熱血沸騰的殉道者,或者一個自暴自棄的厭世者那樣,火一燒上,這條大鯨就以自己的燃料來燒它自己的身體。它要是能夠吸收自己的煙氣,豈不更好!因為它那煙氣真是難聞,可你又非聞不可,不只如此,你還得暫時在煙氣裡生活一會兒。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刺鼻的印度味道,有如火葬堆附近隱約飄來的那股氣味一樣。它聞起來象是末日審判的左邊(左邊~左邊一般即等於西邊,西邊即為落日的意思,據說在末日審判時,罪人是在左邊執行的。)那股氣味一樣;這就是肯定有地獄的一個論據。

到了午夜,煉油間的操作可說是達到了高潮。我們已經把死屍出清了;風帆也扯起了,風勢變強,茫茫的海洋越來越昏黑。可是,那片黑暗卻被猛烈的火舌舔光了,火舌時不時地從煙焰裡竄出來。象是一種著名的希臘火(希臘火~以硝石硫磺揮髮油相合而成的燃燒物,在水中也不熄滅。),把索具裡每根高高的繩索都照得通亮。這艘着了火似的大船繼續向前駛去,彷彿毫無悔恨地銜命去報一件不共戴天的大仇。這就象那兩艘載足了松脂和硫磺的勇敢的海特裡沃特和卡那利斯(在一八二二年希土戰爭時,希臘的愛國者以火船攻擊土耳其軍,18241825年更大規模地擊潰土耳其艦隊,希臘終於戰勝土耳其,獲得獨立。)的二桅船,深更半夜駛離了他們的港埠,用陣陣的大火焰做風帆,去衝擊土耳其人的巡洋艦,把他們都捲進了大火裡。


  

打開煉油間頂,艙口就成了一個大火爐。站在大火爐旁的,總是那些捕鯨船的火,也就是那些個陰差鬼神似的異教徒的標槍手。他們拿着粗大的鐵叉柄,一會兒把那些噝噝發響的鯨脂塊戳到滾燙的煉鍋裡,一會兒攪動一下下邊的爐火,直攪得那蛇舌似的火焰一陣捲旋,徑從灶門衝了出來,碰上他們雙腳。濃煙憤憤地成團成團滾了出來。船身每一簸動,滾騰的鯨油也簸動一陣,象是一個勁兒要潑到他們臉上似的。在煉油間對門的地方,在大木灶架的另一頭,就是那只絞車。這只絞車就是海上的沙發。在用不着它的時候,值班的人就在那裡休憩一會,眼睛直瞪着那赤熱的烈火,望得眼睛好象要燒焦了。他們那茶色的臉,現在都讓煙和汗弄得醃裡醃,他們那纏結着的鬍子,和那適成對比的富有野氣的明亮的牙齒,全都在煉油間的變化無定的裝飾下顯得很為奇特。他們在交談他們那些不乾不淨的險遇,那些用神秘的話語說出來的恐怖的故事;他們的嘴裡冒出那些不很文雅的大笑聲,有如灶子裡冒出來的烈焰一樣;標槍手們在火焰前面踱來踱去,手裡亂指亂晃地拿着他們那粗大的槍柄和勺柄。風不住咆哮,海在奔騰,船在哼叫沖潛,然而卻還堅定不移地把它那地獄的赤焰不住地衝向漆黑的海洋。漆黑的夜空,船頭傲慢地嚼着白沫,惡意地把周圍潑濺得一片茫茫;總之,這時候,這艘載着野人,負着大火,在燒死屍,正在衝進那黑暗的深淵裡,向前奔趕的「裴廓德號」,似乎就是那個患偏熱症的船長的心靈的具體的複本。

我在掌着舵,好幾個鐘頭不聲不響地引着這艘火輪向海上前進的時候,我就有這麼個看法。我那時雖然被包裹在黑暗裡,然而卻能更清楚地看到其他一些人的紅彤彤。瘋狂而可怕的面孔。我看到的儘是不絶如縷的幢幢鬼影,在濃煙裡,在烈火裡半隱半現,最後弄得我的心靈裡儘是這些類似的幻影,我本人在午夜掌舵時分就很容易打盹,這樣一來,我馬上就開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尤其是那天晚上,我竟碰到了一件古怪的事情(直到如今還很費解)。我打小睡裡驚醒過來,站在那裡,就滿懷恐怖地覺察到有什麼致命的不對頭的事兒了。我腰間靠着的那支骨制舵柄竟猛擊起我的腰際來;耳朵裡聽到篷帆開始在風裡抖索,發出一陣低沉的哼哼聲;我心想,我的眼睛是張開的;我半信半疑地把我的手指湊到眼皮上,硬把它撐得更大。但是,這都不頂事;我根本看不到我面前那只掌舵用的羅盤;雖然好象我在一分鐘以前,還靠着那盞堅定的羅盤燈光望過那羅盤面。在我面前似乎什麼都看不到,光是一股陰森森的噴水,不時地給赤熱的火光照耀得鬼一般可怕。首先掠過我心裡的念頭是,儘管我多快多急地筆直駛去,但與其說是要奔向前邊的任何避難所,不如說是要趕緊離開後邊一切的避難所。我突然感到非常惶惑無措,好象死了一般。我雙手痙攣地攫住舵柄,可心裡卻迷迷糊糊地認為那只舵柄好象已經着了魔法倒了頭了。天啊!我怎麼啦?我心思想。哎喲!原來我在一陣小睡中,自己掉了一個轉身,面孔朝着船梢,背脊卻對著船頭和那只羅盤了。我立即轉過身來,剛好撐住了舵,否則,這艘船可就要讓風衝起,很可能把船也翻了身。擺脫了夜裡這種不自然的錯覺,沒有發生讓逆風掃走了的性命交關的意外,我可感到多愉快,多幸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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