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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槍手這一職業的重大意義是有事實根據的。在二百多年前的古荷蘭捕鯨業中,捕鯨船的指揮權本來並不是完全交給那個現今叫做船長的人,而是由他跟一個叫做斯培克辛德的頭目分而治之的。這個名詞~斯培克辛德~按照字義解釋,就是割油者;不過,在待遇上恰好是相當於一等標槍手。當時,船長的職權僅限于船隻的航行和一般的管理工作;至于捕鯨以及一切跟捕鯨方面有關的事情,都由斯培克辛德也即一等標槍手大權獨攬。在英國的格陵蘭捕魚業中,卻仍沿用這個語言訛誤的「斯培克西昂尼爾」(斯培克西昂尼爾~類似於一等標槍手,不過是專管剖鯨腹取鯨油的工作。)的頭銜,保留了這個古荷蘭的船上頭目的職位,可是,他以前的權尊則已給大大地縮小了。現在他只算是個高級標槍手;這樣一來,這種職司不過是船長的一個比較下級的部屬而已。然而,由於一次捕鯨航行的成功,大多有賴于這些標槍手的掌握得宜,同時,因為在美國捕魚業中,他不只是小艇上的一個重要頭目,而且在某種情況之下(在捕鯨場上的值夜),整個船面指揮權,也是屬於他的;因此,根據海上的主要政治準則,就要求他必須在形式上與那些桅杆前的水手(桅杆前的水手~即普通水手。)分開生活,必須在職務上多少顯得比一般水手優越些;雖然大家往往是熟不拘禮地把他們看成地位同等的人物。
海上的船上頭目和一般水手的主要區別既然是這樣~頭目住船尾,水手住船頭。那麼,捕鯨船也跟一般商船一樣,大二三副都跟船長住在一起;因此,在大多數的美國捕鯨船上,標槍手們也是住在船尾。這就是說,他們在船長室裡吃飯,睡在船長室相近的地方。
雖說南方的捕鯨航行時間很長(可以說是古往今來人類最長最遠的航程),又特別富有危險性,大家又有共同的利害關係,全體人員,不論地位高低,收入都不是靠固定工資,而是靠他們共同的運氣,以及大家一起值夜,勇猛而辛勞的工作得來的;雖說這一切有時會弄得紀律不及一般商船嚴峻;然而,儘管這些捕鯨者是多麼類似於米索不達米亞家族,富有古風地住在一起;至少後甲板那種刻板的形式,實際上是一點也不鬆弛的,一點也不會有所簡免的。事實上,在許多南塔開特的船隻中,人們就可以看到船長是以一種不下于任何海軍的昂然自得的氣勢在檢閲他的後甲板的;而且外表上簡直是裝得十分使人肅然起敬,彷彿他穿的並不是那種最蹩腳的藍色粗呢,而是帝王的紫袍。
「裴廓德號」這位鬱鬱寡歡的船長,雖說可算是最不善於做出這種淺薄無聊的行動;雖說他一向嚴格要求別人的只是絶對的。毫不猶豫的服從;雖說他並不要求人家得把鞋子脫掉後才能跨上後甲板;雖說有時由於情況特殊(有關事項以後就要談到),他對他們說話時會語態失常(不管是出自謙虛還是帶有警告性質或者其它等等);然而,即使如此,亞哈船長可也決不是不遵守海上的種種至高形式和習慣的。
也許還可以看到,他有時彷彿是以這種形式和習慣為掩護。來把自己偽裝起來;偶然利用這種形式和習慣,以達到其它一些比之形式和習慣所能合法效勞的更要隱蔽的目的。他腦子裡還有相當程度的。未曾顯露的君主觀念;通過這些形式,那種君主觀念便體現為一種難以抗拒的獨裁。因為一個人隨他有多大的卓越的智力,那種智力總不能永遠對別人施行一種隨心所欲的霸權,而不需要借助某種形式上的策略和防備手段,儘管這種策略和防備手段本身多少總有點可鄙和卑劣。帝國的名正言順的皇子皇孫之所以能夠始終免掉人間的選舉手續,而且把這種風尚所能產生的最高的榮譽歸之於那些成名的人,就正是這個道理,雖然這些人之成名,與其說是因為他們具有確切無疑的超越于大眾的遲鈍水平的能力,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是無能的神力所秘密創造出來的一小撮劣等貨。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一旦加上極端的政治迷信,就有這麼的了不起的效力,以致在一些王室的事例中,連大笨伯也給弄得權力十足了。而且,正如尼古拉沙皇(尼古拉沙皇~即指尼古拉一世,統治期間為
1825—
1855年,有「鐵沙皇」之稱。)的情形一樣,那頂地理學上的王國的王冠一箍上那只至尊的腦袋,平民也就自卑地匍伏在那可怕的中央集權之前了。悲劇家要描摹那種氣勢萬千。不可一世而具有不屈不撓的精神的人物,也始終忘不了這裡所說的這種暗示,因為,這在他的藝術作品中是有意想不到的重大意義的。
不過,出現在我眼前的我的亞哈船長,卻還是帶著南塔開特人的嚴酷的表情,穿得邋里邋遢;因此,在這個有關帝王的插話中,我必須不加隱瞞地承認,象他這樣的人,我只有把他作為一個可憐的捕鯨老頭來處理了;因此,一切外表堂皇的服飾和鞍褥都給我摒棄了。亞哈呵!說到你的偉大,真是如天之高,如海之深,如太空之廣漠!
第三十四章
船長室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