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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了,因為他擔心尼尼微的居民將會悔過,從而求得上帝的寬恕。約拿是一個執法從嚴的人,但不是一個愛人之人。在他逃亡的路上,他發現自己躲在一條大魚的肚子裡,這條大魚象徵著隔絶和監禁,正是由於約拿缺乏仁愛和惻隱之心,所以才被送到這兒。上帝拯救了他,約拿去到尼尼微,向那裡的居民宣告上帝的話,這時正如約拿擔心的那樣,尼尼微的居民回心轉意,虔誠懺悔,上帝原諒了他們,答應不使全城覆沒。約拿大為不悅和失望,他要看到「正義」,而不是仁愛。最後他坐在一棵樹的陰影底下重又找回失去的安寧。這棵樹本是上帝讓它長高,好替約拿遮擋灼熱的陽光。這時上帝卻讓這棵樹枯死了,約拿十分沮喪,埋怨上帝。上帝回答說:「你為那棵一夜長、一夜死的樹惋惜,雖然你既沒有栽活它,也沒有關心它。為什麼我就不能惋惜尼尼微城內那十二萬好壞不分的居民和那許許多多的動物呢?」上帝向約拿解釋道,愛的本質是創造和培養,愛情和勞動是不可分割的。人們愛自己勞動的成果,人們為所愛之物而勞動。
關心和關懷還包括愛情的另一方面,即責任心。今天人們常常把責任心理解為是義務,是外部強加的東西。但是責任心這個詞的本來意義是一件完全自覺的行動,是我對另一個生命表達出來或尚未表達出來的願望的答覆。「有責任」意味着有能力並準備對這些願望給予回答。約拿對尼尼微的居民沒有責任心,像該隱一樣,他同樣會提出這一問題「難道我應該是我弟弟的看守嗎?」。一個愛的人的回答是,我兄弟的生命不僅與他自己有關,而且也同我有關。我應對其他的人負責就像對自己負責一樣。這種責任心在母子關係中主要表現在母親對孩子生理上的要求的關心。在成人之間則也包括關心對方的精神要求。
如果愛情沒有第三個要素:尊重,那責任心就很容易變成控制別人和奴役別人。尊重別人不是懼怕對方。尊重這個詞的出處就是有能力實事求是地正視對方和認識他獨有的個性。尊重就是要努力地使對方能成長和發展自己,因此尊重決無剝削之意。我希望一個被我愛的人應該以他自己的方式和為了自己去成長、發展,而不是服務於我。如果我愛他人,我應該感到和他一致,而且接受他本來的面目,而不是要求他成為我希望的樣子,以便使我能把他當作使用的對象。只有當我自己達到獨立,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獨立地走自己的路,即不想去控制和利用別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尊重對方纔成為可能。只有在自由的基礎上才會有愛情,正像在一首古老的法國歌曲中唱的那樣「愛情是自由之子,永遠不會是控制的產物」。
人們只有認識對方,瞭解對方纔能尊重對方。如果不以瞭解為基礎,關心和責任心都會是盲目的,而如果不是從關懷的角度出發去瞭解對方,這種瞭解也是無益的。瞭解的方式多種多樣。成為愛情一要素的瞭解是要深入事物的內部,而不是滿足於一知半解。我只有用他人的眼光看待他人,而把對自己的興趣退居二位。我才能瞭解對方。譬如:我可以知道這個人在生氣,即使他自己不表露出來。但我還可以更進一步地去瞭解他,然後就知道,他很害怕和不安,他感到孤獨和受到良心的譴責。這樣我就明白他的生氣只是他內部更深的東西的反映,這時我眼中的他不再是一個發怒的人,而是一個處在恐懼和惶恐不安之中的受苦的人。
瞭解同愛情還有另一個基本的關係。希望同另一個人結合以逃避自我孤獨的監禁同另一個完全符合人性的願望有緊密的聯繫,那就是認識「人的秘密」。生命從其純生物的角度來看是一個奇蹟和秘密,而在人的範圍內每個人對自己和對別人都是一個不可解答的秘密。我們認識自己,但儘管作了一切努力還是不認識自己,我們認識他人,但我們還是不認識他們,因為我們和他們都不是一回事。我們越深入我們生命的深處或另一個人的生命深處,我們離認識生命的目標就越遠。儘管如此,我們不能阻止這種深入瞭解人的靈魂的秘密、瞭解人的核心,即「自我」的願望將繼續存在。
有一種可以認識這一秘密的令人絶望的可能性—那就是擁有掌握對方的全部權力,利用這種權力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他,讓他按照我的意志去感受,去思想,把他變成一樣東西,變成我的東西,我的財產。在這方面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施虐淫者的極端作法,施虐淫者要求並能使一個人受苦,他折磨和迫使那個人泄露他的秘密。要求發現人的秘密是恣意暴行和破壞狂的基本動機。艾薩克·巴比爾*(*艾薩克·巴比爾(
1894-
1941),蘇聯作家。 —譯者注)很清楚地表達了這一思想。他摘引俄國國內戰爭時一個軍官的話,這個軍官剛剛把他過去的主人踩死。軍官說:「用一顆子彈—我想說—用一顆子彈只能把這個傢伙幹掉……開槍是永遠不能深入他的靈魂,到達他作為一個人和有靈魂的地方。但我毫無顧忌,我已經不止一次踩死敵人,每次都超過一個小時。你知道嗎—我想知道,生命到底是什麼,我們天天遇到的生命到底是什麼?」⑥
在孩子身上我們經常能看到這條通向知識的捷徑。孩子隨手拿起一樣東西,把它弄壞,以便認識這樣東西。譬如他抓到一個蝴蝶,就很殘忍地把翅膀折斷,他要認識蝴蝶,迫使它交出自己的秘密。在這兒殘暴有一個較深的動機:那就是希望認識事物和生命的秘密。